后頸的冷汗還沒干透，林夜踉蹌著撞開鑒古齋的門。西跨院老槐樹下的腥臭味還黏在衣領上，懷里那只繡著“顧”字的虎頭鞋正滲出暗紅色的水漬，在賬本上洇出丑陋的斑痕。他反手閂上門，剛想喘口氣，舌尖突然像被潑了滾燙的墨汁，一股鐵銹混著腐泥的腥甜猛地沖上喉頭。

“咳——”

他捂住嘴劇烈咳嗽，指縫間溢出的不是血，而是漆黑如墨的涎水。那涎水落在柜臺上，竟像活物般蠕動著，在木紋里鉆出道道細痕，細看之下，竟與忘川鏡上的饕餮紋如出一轍。

“怎么回事……”

林夜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觸到舌尖，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舌尖正中，竟憑空多了一道指甲蓋長的黑色紋路，像條僵死的蜈蚣，邊緣還在微微發燙，仿佛有燒紅的針正在皮肉里鉆動。他猛地抄起柜臺上的銅盆，里面的殘水映出他扭曲的臉——嘴唇內側泛著青黑，那道黑紋從舌尖蜿蜒向上，幾乎要爬進喉嚨。

“這是……”

話音未落，掌心的忘川鏡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鏡面里的血月倒影徹底碎裂，紅衣女子的身影從碎片中浮現，這次她不再隔著鏡面，而是化作一道紅霧飄到林夜面前，猩紅的指甲幾乎要戳到他的眼球。

“滋味如何？”女子的聲音比上次更冷，紅嫁衣上的褶皺里滲出黑色的粘液，滴在地上“滋滋”冒煙，“幫鬼魂翻舊賬，就得沾鬼魂的因果。張秀蘭的怨氣浸了你的舌尖，這只是開始。”

林夜被那股寒氣逼得連連后退，后腰撞在貨架上，民國鼻煙壺“哐當”摔在地上，碎瓷片濺起時，竟在他手背上劃出一道血口。詭異的是，那道傷口流出的血也是黑的，順著指縫滴在忘川鏡上，鏡面立刻發出刺耳的嗡鳴。

“因果纏身，七日內必遭反噬。”女子突然逼近，紅嫁衣掃過的地方，積灰的貨架瞬間結起白霜，“顧家那老東西已經開始找你了，他床頭的鎮魂木牌昨晚裂開了縫，用不了三天，就會查到鑒古齋來。”

“反噬？什么反噬？”林夜抓住她的衣袖，那布料冰冷刺骨，像抓著一塊凍了三百年的寒冰，“我幫你完成了交易，你答應過……”

“我答應救你妹妹，自然會做到。”女子猛地甩開他的手，林夜的手腕上立刻多了一圈青紫色的勒痕，“但陰界的規矩，欠了債就得還。張秀蘭的怨氣化在你舌尖，七日之內，你會嘗到她當年所受的苦楚——被人誣陷時的百口莫辯，被吊在槐樹上的窒息感，還有……眼睜睜看著親骨肉被換走的剜心之痛。”

“你！”林夜的喉頭像是被那道黑紋堵住，連呼吸都帶著刺痛，“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女子突然笑了，笑聲里混著無數細碎的嗚咽，像是有萬千冤魂在她喉嚨里哭嚎：“忘川鏡只認交易，不認人情。你以為逆轉生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每換一條命，就得拿十條命的痛苦來抵。”她湊近林夜的耳邊，溫熱的氣息里卻裹著冰碴，“對了，忘了告訴你，張秀蘭的孩子當年被扔進了護城河。今晚子時，你會聽見他在水里哭，那哭聲會順著你的舌尖鉆進腦子里，日日夜夜，直到你……”

“閉嘴！”

林夜抓起桌上的鎮紙就往鏡面砸去，銅貔貅剛碰到紅霧，就像被扔進熔爐的錫塊，瞬間熔成一灘青黑色的液體。他這才驚覺，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能講道理的存在，而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惡鬼。

“我現在就去醫院！”他猛地沖向門口，指尖的黑紋突然劇烈發燙，舌尖的腥甜變成了灼燒感，仿佛有無數根針正在扎刺味蕾，“我帶瑤瑤走，走得遠遠的……”

“走？”女子的聲音從背后追來，帶著嘲弄的冷笑，“因果這東西，沾了就甩不掉。你妹妹的血小板是回升了，但她昨晚半夜突然坐起來，盯著窗戶外面說‘水里有娃娃在哭’——你猜，那是誰的聲音？”

林夜的腳步猛地頓住。

ICU里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妹妹蒼白的小臉，插著輸液管的手背，還有昨晚護士給他打電話時猶豫的語氣——“林先生，瑤瑤半夜好像醒了，嘴里一直念叨著什么……”當時他只當是藥物副作用，現在想來，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

他猛地回頭，紅衣女子已經消失在鏡中，只有鏡面還泛著詭異的紅光，映出他舌尖那道不斷變長的黑紋。虎頭鞋上的水漬已經干透，留下暗紅色的印記，像一張咧開的嘴，在昏暗的燈光下無聲地笑。

墻上的掛鐘突然“鐺”地響了一聲，指針正好指向凌晨三點。

林夜抓起忘川鏡就往外跑，舌尖的灼燒感越來越烈，仿佛有團火正在喉嚨里燒。他不敢想妹妹在病房里聽到了什么，更不敢想七日內的反噬會有多可怕。但他知道，現在必須去醫院，必須親眼看到瑤瑤平安無事。

巷口的磷火不知何時聚成了人形，在他前面三步遠的地方引路。那些幽藍的火苗里，似乎能看見無數張掙扎的臉，有張秀蘭浮腫的臉，有顧家老爺子猙獰的臉，還有一個泡得發白的嬰兒臉，正睜著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的后背。

舌尖的黑紋已經爬過舌根，林夜能感覺到那冰涼的觸感正在往喉嚨里鉆。他捂住嘴狂奔，嘗到的不再是腥甜，而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那是張秀蘭吊在槐樹上時，從嘴角淌下的血，是護城河底嬰兒被水泡脹的肉，是他自己正在被因果啃噬的命。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里，似乎也混進了那股腐泥腥甜。林夜沖到 ICU門口，透過玻璃看到病床上的妹妹時，心臟驟然縮緊——林瑤睜著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舌尖微微吐出，上面竟也有一道極淡的黑色紋路。

“哥……”

林瑤突然轉過頭，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伸出手指向窗外：“水里的娃娃在哭呢，他說……要你還他的虎頭鞋。”

窗外的夜空依舊濃黑如墨，護城河的方向傳來隱約的水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順著排水管往上爬。林夜死死攥著掌心的忘川鏡，鏡身的溫度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肉，舌尖的黑紋突然劇烈跳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七日內必遭反噬。

鏡靈的警告在腦海里炸開，林夜看著妹妹舌尖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紋，突然明白——這場交易從一開始就不是等價交換，他用自己的命途換妹妹的生路，卻把兩人都拖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那道舌尖的黑紋，就是勾魂的鎖鏈，一頭拴著他，一頭拴著病床上的妹妹，正被無形的手緩緩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