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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傷痕

經歷一系列的廝殺,在一片潮濕的石板地上中奮勇沖陣的虞世踉蹌著從城墻上滑下去,全身都躺在泥地上,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褲腿,他靠著溝壁,牙齒格格打戰,之后雙眼閉上,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如同末世般的慘狀,許多傷員痛苦萬分,本來就受傷的身體再添新傷,人數過多已經處理不過來了,這時王伽立刻放下藥箱,動作麻利地打開,一股濃郁苦澀的藥草氣息瞬間彌漫開來。他跪在虞世身邊,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肩頭被血和泥漿凝固粘連的粗布破衫。布條撕開時牽扯到模糊的血肉,虞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眼前陣陣發黑。

“忍一忍。”王伽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痛苦的平靜。他沾濕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著那道猙獰的刀口——邊緣翻卷,深可見骨,顯然是清源軍彎刀留下的杰作。冰涼的布巾觸碰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灼痛,緊接著是草藥粉末撒落的刺痛。虞世咬緊牙關,喉頭滾動著壓抑的悶哼。

王伽的手法異常精準穩定,細長的銀針在昏暗的天光下偶爾閃過一道微弱的亮光,牽引著堅韌的桑皮線,一針一線,將翻卷的皮肉重新歸攏。他的動作專注而沉默,仿佛在進行某種至高無上的儀式。只有額角不斷滲出的細密汗珠,順著他蒼白瘦削的臉頰滑落,無聲地滴在虞世染血的肩頭。

“王伽先生……”虞世看著對方疲憊卻專注的側臉,嘶啞地開口,“多謝……”

王伽沒有抬頭,只是垂著眼簾,專注于指尖的縫合工作,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卻清晰地傳入虞世耳中:“皮肉傷口,針線可合。筋骨斷裂,夾板可續。唯獨人心的裂痕……”他頓了頓,銀針穿過皮肉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溝壑里顯得格外清晰,“一旦撕開,便如同淬了毒的刃口,表面愈是遮掩,內里的腐壞便愈是“啊——!”王伽的指尖穩穩地牽引著桑皮線,銀針再次刺入翻卷的皮肉,細微的拉扯帶來清晰的痛楚,“表面愈是遮掩,內里的腐壞便愈是……”他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抬起眼簾,那雙疲憊卻依舊銳利的眼睛穿透朦朧的雨霧和虞世因劇痛而模糊的視野,直直看向他眼底深處,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洞徹,“……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傷者不自知,旁人亦難窺。待到發作時,已是膿血四溢,回天乏術……比這戰場上的刀傷,兇險百倍。”

銀針的冷光映在王伽瞳孔深處,像兩點寒星。他低下頭,繼續縫完最后一針,咬斷線頭。那動作干凈利落,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虞世肩頭的劇痛似乎被這番話凍結了,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從脊椎骨縫里鉆出來。他順著王伽剛才那意味深長的一瞥,望向溝壑的另一側。

虞武正靠在一塊半塌的斷墻下,膝上橫著他那柄同樣沾滿血污卷了刃的長刀。一個李特軍的軍官正站在他面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趾高氣揚地在說著什么。虞武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雨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流下,滑過緊抿的嘴唇,那雙曾在漏雨茅屋里燃燒著同生共死火焰的眼眸,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只倒映著軍官那張傲慢開合的嘴。他放在刀柄上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手背上青筋虬結,如同壓抑著即將噴發的火山熔巖。

他所承受的,不僅僅是身體的傷痛和戰場的疲憊,更是那份被李特驅趕當作炮灰、又被其爪牙輕慢侮辱的、深入骨髓的屈辱!這屈辱如同王伽口中的“淬毒刃口”,正狠狠撕裂著他曾經純粹的信念。

“王伽先生……”虞世的聲音干澀沙啞,“你是說……”

“人心脆弱,尤勝皮肉。”王伽收拾著藥箱,動作恢復了醫者的平靜,語氣卻依舊帶著警醒,“戰場上的奸計毒刃,傷人一目了然。而信任的崩壞,往往始于微末之時,無聲無息。如同這雨,看似輕柔,卻能蝕穿堅石。”他站起身,背起藥箱,目光掃過這片哀鴻遍野的修羅場,掃過那些痛苦呻吟的傷員,也掃過遠處那散發著壓抑氣息的虞武,最終落在虞世臉上,“記住今日所見,所受。有些債,刻在骨頭上,比刻在賬本上更重。傷口好生靜養,莫要沾水。我去看看柱子。”

王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和傷兵群中。

冰冷的泥水浸透虞世的后背,肩頭的傷口在王伽精湛的縫合下不再流血,但那番話留下的寒意和遠處兄長那如同寒鐵般沉寂壓抑的姿態,卻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扎在他心上。

“刻在骨頭上……”虞世喃喃重復,牙齒依舊無法抑制地格格打顫。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冰冷的雨水也無法驅散那份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的寒意和不安。他看著虞武的背影,那個曾為他擋風遮雨、發出錚錚誓言的兄長,此刻在斷墻下承受侮辱的身影,竟顯得如此遙遠而陌生。那柄緊握的刀,仿佛不再是兄弟并肩作戰的象征,而是……某種沉重宿命的開端。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不遠處炸開,打破了傷兵營壓抑的哀鳴。

是王柱!他不知從哪里弄到了一壇不知是繳獲還是從廢墟里刨出來的劣酒,狠狠砸在泥地里!粗陶酒壇瞬間粉碎,渾濁的酒漿混著泥水四濺開來,濃烈刺鼻的酒氣瞬間壓過了血腥和草藥味。

“啊——!”王柱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雙眼赤紅,像一頭被逼瘋的蠻牛。他魁梧的身軀劇烈起伏,胸口那道剛剛被王伽包扎好的刀口又滲出血色,染紅了繃帶。他指著地上碎裂的酒壇,仿佛指著李特那張傲慢的臉,又仿佛指著所有施加給他們屈辱和不公的東西,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滾過這片死寂的壕溝:

“血!血債!一定要向那群狗賊討還血債——!”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的,帶著淋漓的血肉和刻骨的恨意。這聲咆哮撕破了壓抑的沉默,像一根燃燒的火把,猛地扔進了浸滿油脂的干柴堆!

溝壑里幸存的士兵,那些從清源軍屠刀和李特驅趕下掙扎活下來的同伴們,原本麻木絕望的眼神,被這聲怒吼猛地點燃了!他們看著王柱身上滲血的繃帶,看著自己殘破的身軀,看著身邊痛苦死去的同袍,再看向遠處塢堡方向李特軍壁壘森嚴的營帳……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屈辱和失去戰友的痛苦,瞬間被點燃、引爆!

“討血債!”

“不能就這么算了!”

“狗日的李特!拿我們當墊腳石!”

“報仇!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起初是零星幾個聲音應和,很快便匯聚成一片憤怒的聲浪,如同受傷狼群的嚎叫,在雨幕籠罩的殘破戰場上空回蕩,凄厲、絕望,卻又燃燒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這聲音甚至蓋過了傷員的呻吟,直沖云霄,連遠處李特軍巡邏的士兵都驚疑地停下了腳步,緊張地望向這邊。

絕望的泥沼深處,被血與火淬煉過的仇恨,終于掙脫了枷鎖,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虞世靠在冰冷的溝壁上,聽著這滔天的恨意,看著兄長虞武那邊。

只見虞武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他沒有看向嘶吼的王柱,也沒有看向群情激憤的士兵。他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喧囂,死死地、死死地釘在了遠處那座在暮色和硝煙中若隱若現、象征著李特權威的城樓上。

軍官似乎被王柱的怒吼和士兵們的咆哮驚擾,眉頭緊皺,對著虞武又呵斥了幾句,似乎在指責他約束不力。

這一次,虞武有了回應。

他放在刀柄上的那只手,終于動了動——不再是緊握,而是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松開了刀柄。然后,他抬起沾滿泥污血漬的袖子,極其緩慢地、仔細地擦拭著濺到臉頰上的、軍官方才噴出的唾沫星子。

那動作平靜得近乎詭異,與他眼中那無聲翻騰、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形成了最可怕的對比。

他擦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在擦拭的不是唾液,而是某種令人作嘔的標記,又或者……是在擦拭掉最后一點屬于“虞武”的、可以被輕慢的東西?

當他放下手,臉上再無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剩下一種絕對的、冰冷的平靜時,他對著那還在喋喋不休的軍官,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軍官滿意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而虞武的目光,依舊穿過雨幕,牢牢鎖著那座城池。周圍的怒吼喧囂仿佛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在他眼中,只剩下那座城樓,以及城樓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屈辱、血債、仇恨,以及……那條被淬毒的刃口劃開的、再也無法愈合的裂痕深處,所孵化出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決心。

復仇的火焰,已經在他沉寂的眼眸深處,燃起了第一縷幽藍的火苗。這火苗無聲無息,卻比王柱那驚天動地的怒吼,更讓虞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雨,冰冷地澆在肩頭縫合的傷口上,帶來一陣陣刺痛的麻木。虞世閉上眼睛,王伽低沉的話語和兄長那冰封萬頃的眼神在腦海中反復交織。

人心裂痕……淬毒刃口……刻在骨上的債……

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從這一刻起,真的徹底不同了。前方的路,注定浸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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