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懸在刀尖，將落未落。

程逸的手指微微一顫，那滴血便墜下，砸進地縫中尚未冷卻的銀色紋路。剎那間，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沿著裂縫蔓延成網，泛起幽藍微光。他下意識后退半步，左腕殘殼突然發燙，碳化的表殼邊緣竟滲出一縷液態藍焰，像水銀般順著他的皮膚爬行。

陸悠靠在祭壇邊，指尖還殘留著焦紙的碎屑。她抬手觸了觸耳后，那里有一道細小的灼痕，隱隱作痛。她望著程逸手腕上流動的光，聲音很輕：“它沒死。”

程逸沒回答。他蹲下身，用殘殼輕碰地縫。藍焰立刻被吸引，聚成一個旋轉的微型漩渦，仿佛在回應某種頻率。他盯著那團光，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熄滅后的余燼，而是蟄伏的引信。

陸悠撕下素描本最后一點焦邊，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血珠滴入漩渦的瞬間，空間像水面般蕩開漣漪。穹頂之上，一道裂痕無聲延展，卻不再只是物理的破損。那裂縫深處，沒有夜空，沒有星辰，只有一片扭曲的灰白，如同老式電視的雪花屏。透過那層褶皺，他們看見了另一側的世界：一座實驗室正陷入火海，玻璃器皿接連炸裂，火焰呈不自然的青白色，燒灼空氣時發出低頻嗡鳴。

“那是……程氏舊址的地下三層。”陸悠喃喃。

程逸認出來了。那是他母親最后一次出現的地方。可眼前的一切與檔案記錄不符——監控里，那晚只有爆炸，沒有火。而現在，火勢正吞噬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門牌上寫著“基因重置終端”。

他下意識向前一步，腳剛觸到那片扭曲的光影，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衣物瞬間碳化，皮膚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陸悠猛地拽住他手臂，迅速將婚紗殘片纏上兩人手腕。殘片在接觸空氣的剎那釋放出微弱銀光，織成一層近乎透明的薄膜，隔絕了高溫。

他們跨了進去。

空氣沉重得如同浸水的棉絮，每一步都像在對抗無形阻力。重力似乎也不穩定，腳步落地時總有剎那的失衡。遠處，歌聲傳來，是程逸母親常哼的那首搖籃曲，調子卻比記憶中緩慢，每一個音符都拖著尾音，像是從極深處傳來。

他們循聲前行。走廊兩側的墻壁布滿焦痕，實驗日志散落一地，紙頁上的字跡被高溫烤成深褐。程逸彎腰拾起一頁，上面寫著：“L-9號體征穩定，情感共振達標，建議進入最終階段。”他指尖一頓，翻過紙頁，背面是一幅素描——陸悠的側臉，線條細膩，右耳后標注著細小的條形碼：L-9。

陸悠也看見了。她沒說話，只是將本子貼在胸口，仿佛那里還殘留著心跳。

歌聲越來越近。轉過拐角，他們看見了那對身影。

程母穿著白大褂，程父站在她身側，兩人手握著手，掌心夾著一本素描本。火焰從四面八方逼近，但他們沒有動。程母輕輕哼著歌，另一只手撫過本子封面，那里刻著與陸悠本子一模一樣的條形碼。

“他們知道。”程逸低聲說，“他們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陸悠盯著那本子，忽然想起什么。她翻開自己本子的夾層，血繪符號在異界光線下泛著暗紅，紋路竟與程母手中那本的封底完全吻合。兩本素描本，像是同一把鎖的兩把鑰匙。

就在他們靠近的瞬間，一道無形屏障驟然升起。程逸撞上去，像是撞上了一堵彈性極強的墻，整個人被彈開數步。他掙扎著起身，卻發現屏障并非實體——它隨他的情緒波動而變化。他越急，屏障越厚。

陸悠按住他肩膀：“別用蠻力。它在回應你的意識。”

程逸閉眼，強迫自己冷靜。當他再次睜眼時，屏障微微波動，出現了一道縫隙。他舉起鸮骨匕首，刀尖輕觸屏障。藍焰順著刀身流下，滲入地面，竟在屏障表面燒灼出一個微小的孔洞。

孔洞中，景象突變。

空中浮現出一個身影——蒼老、佝僂，披著鸮形長袍，臉上戴著銀質面具。但那雙手，那站姿，程逸認得。那是他，幾十年后的自己。

“你們終于來了。”聲音沙啞，卻帶著熟悉的語調，“我等了很久。”

程逸握緊匕首：“你不是‘鸮’。”

“我是。”老人抬起手，緩緩摘下面具。右耳處沒有血肉，只有一圈金屬接口，裸露的線路微微閃爍，像是壞死的神經在抽搐。他看著程逸，眼神復雜：“也是你。是每一次失敗后，被文明選中留下記憶的殘軀。”

陸悠后退一步：“你說‘每一次’？”

老人沒有回答。他抬起手，空中浮現一片星圖。一顆赤紅的星體正逼近太陽系，表面布滿脈絡般的光紋，像某種生物的血管。下一秒，畫面切換——外星孢子墜入大氣層，落地即化為黑色菌絲，迅速覆蓋城市。人類接觸后皮膚龜裂，瞳孔消失，身體被基因重組，成為無意識的載體。

“這不是入侵。”老人低語，“是收割。我們不是文明，是試驗田。每一次重啟，都是為了延緩成熟期。而你們——”他目光落在程逸和陸悠身上，“不是拯救者，是送葬人。你們埋葬舊的火種，只為讓新的能在灰燼中發芽。”

程逸喉嚨發緊：“那我們的父母……”

“自愿的。”老人聲音輕了下來，“他們知道無法戰勝，只能拖延。那晚的火，是他們燒掉所有數據的儀式。他們用命，換了一次重來的機會。”

陸悠低頭，看著自己本子上的血繪符號。那些她以為是密碼的紋路，原來是一份遺書，一段記憶的備份，一場跨越時間的托付。

“為什么是我們？”她問。

老人笑了，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因為你們是唯一一對，在每一次輪回中，都選擇了彼此。愛不是弱點，是漏洞。系統無法計算它，所以它成了唯一的變量。”

他抬起手，指向程逸胸口：“你的芯片，不是控制裝置，是接收器。它在等一個信號——來自未來的，終止指令。”

程逸低頭，看見自己心臟處的皮膚下，芯片正微微發燙，紋路與老人右耳的接口完全一致。

“你已經用了三次回溯。”老人說，“再一次，就能觸到時間褶皺的邊緣。但代價是，你會開始忘記她。”

陸悠猛地抬頭：“什么？”

老人沒看她，只對程逸說：“你想知道真相，就得付出等價的東西。每一次穿越，都會剝離一段記憶。最先消失的，往往是最重要的。”

程逸望向陸悠。她站在異界的光里，紅裙殘破，發箍上的珍珠蒙著灰，可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像第一次在老宅后院看見她時那樣。

他伸手，輕輕拂去她鬢邊的塵。

老人緩緩戴上面具，身形開始消散：“去吧。實驗室盡頭，有你們需要的答案。但記住——”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別相信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