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各答，黎明，霧氣沉甸甸。

哈里斯打著哈欠，揉著睡眼，推開木板門，那只揉眼睛的手停在眼眶邊。

薄霧尚未完全散盡，巷口一個身影紋絲不動。

達(dá)摩，微微垂著頭，雙手合十置于腹前，僧袍袖子垂落下來，遮住了手掌。

“達(dá)...達(dá)摩...大人？”哈里斯朝著棚屋里吼了一嗓子，“先生！帕西奶奶！快...快出來！”

棚屋內(nèi)，李米特正蹲在角落，手里握著柴刀，刀刃刮著一塊剛挖回來的野羅勒根莖。

他站起身，拍了拍碎屑，走到門口。

達(dá)摩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攤開，一枚盧比，靜靜躺在那里，“一碗湯。”

李米特徑直走到灶臺邊，伸出手，拿起了幾乎從不示人的陶罐。

這一次，他沒有像對待那些排隊的苦力或婦人那樣，隨意舀起一勺汁液。

他拔開罐口軟木塞，一股草木辛香瞬間逸散出來，用一把木柄小勺探入罐底。

勺尖在罐底膏狀沉淀物上輕輕刮過，帶起粘稠一團，輕輕穩(wěn)穩(wěn)放入碗底。

接著，他才拿起大木勺，從翻滾的湯鍋里舀起湯汁，注入碗中。

達(dá)摩接過了碗，微微仰頭，碗底很快見空，“再加一碗。”

往日清晨排起的長龍不見了，巷火廚房門口空蕩蕩的。

哈里斯用木棍敲打著土灶邊緣，火星濺起又熄滅。薩魯克抱著小陶罐，望著廟門方向。

“先生，達(dá)摩大人還會來嗎？”

李米特站在灶臺前。

他需要突破。

但突破的方向在哪里？

“帕西奶奶，您知道怎么讓這湯更有力氣嗎？”

帕西奶奶露出一絲困惑：“力氣？湯的力氣？”

她搖搖頭，“先生，我們熬湯，就是靠火，靠料，靠熬煮的時辰，力氣？那是人干活才有的東西...”

“不是人的力氣，”李米特試圖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詞窮，“是湯本身的力量，是野草根莖里藏著的東西。”

“土地...”她眼神飄向門外天空，“先生，你知道我們窮人，是怎么認(rèn)一塊地能不能種東西的嗎？”

李米特?fù)u頭。

“是靠腳踩，靠手摸，靠鼻子聞。腳踩下去，是硬的還是軟的？手抓一把土，看它散不散，湊近了聞，是生土味，還是熟味？”

她舉起那塊根莖：“這野草也一樣。你看它根上坑坑洼洼，那是蟲咬的，是石頭硌的，是洪水沖的。它能在那種地方活下來，根里就帶著那塊地的脾氣。你把它挖出來，刮得干干凈凈，那股子從爛泥里掙扎出來的野性，就沒了！”

她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李米特眼前迷霧。

圖鑒給了他成分、狀態(tài)、卻剝離了食材最原始的生命印記。

他追求可控的風(fēng)味，卻恰恰扼殺了野羅勒最核心的的蠻荒之力。

“那該怎么辦？”

帕西奶奶嘆了口氣：“老法子，以前沒鍋沒灶的時候，餓極了，河邊挖到什么能吃的根莖，哪管它干不干凈？泥巴都不洗，直接丟火堆里烤，烤得焦黑，扒拉出來，燙著手也要啃。”

不洗？帶泥烤？

“哈里斯，去，再去上游荒灘找那種被水泡過、被石頭壓過、長得最歪最丑的野羅勒，連根帶泥挖回來！要快！”

哈里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先生，那泥巴...”

“別管泥巴，就要帶著泥的，越臟越好！”李米特打斷他。

哈里斯不再多問，抄起一把鐵鍬，沖出了巷子。

哈里斯回來時，渾身濕透，沾滿了河泥，懷里抱著一大捆連根拔起的野羅勒。

這些植株確實如李米特所要求的那樣歪瓜裂棗。

莖稈扭曲，葉片殘缺，根須上裹著濕泥。

李米特沒有讓哈里斯清洗。

他直接挑了幾株泥巴裹得最厚的，用柴刀砍下根莖部分。

這一次，他沒有用刀刮，而是直接將這些沾滿黑泥、帶著蟲蛀痕跡的根莖，丟進了灶膛。

炭火和灰燼瞬間包裹了根莖。

潮濕泥巴遇到高溫，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股焦糊和土腥的白煙。

根莖在火焰中迅速變黑碳化，表皮開裂。

【野羅勒根莖（帶泥炭烤）】

【狀態(tài)】：高溫炭化中，外層焦糊（C級），內(nèi)層活性物質(zhì)受熱激發(fā)（A級潛力！），高溫滅活（風(fēng)險降低至C級），風(fēng)味復(fù)雜度急劇提升（S級潛力！）！

【警告】：炭化過度將導(dǎo)致核心活性物質(zhì)破壞，需精準(zhǔn)控溫！

李米特緊盯著灶膛，意念瘋狂運轉(zhuǎn)【火候微控】技能，引導(dǎo)著火焰的溫度分布。

他不能讓根莖徹底燒成焦炭，必須保留核心那一絲狂暴的生命力。

幾分鐘后，他用燒火棍將幾根外表焦黑、冒著熱氣的根莖扒拉出來，不顧燙手，用一塊濕布裹住，拿起柴刀，狠狠砸了下去。

“砰！”

焦黑外殼應(yīng)聲碎裂，露出里面顏色深黃、質(zhì)地變得疏松的內(nèi)芯。

李米特將砸開的根莖內(nèi)芯，連同一些尚未完全碳化的焦黑碎屑，一股腦兒丟進了重新燒開的湯鍋里。

碎屑迅速溶解擴散，根莖內(nèi)芯在滾湯中翻滾軟化。

鍋中顏色不再是碧綠，而是變成了一種墨綠色，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氣息從鍋中升騰而起。

帕西奶奶被這氣味沖得后退一步，捂住口鼻，“這...這才是灘涂上的味道，是洪水沖不垮的力氣！”

達(dá)摩如同疾風(fēng)般卷來，鼻翼劇烈翕動，胸膛起伏不定。

“湯！”他沖到灶臺前，“給我！”

“咕咚！咕咚！”

他喉結(jié)瘋狂滾動，吞咽聲大得驚人。

沒有一絲一毫停頓。

“不夠！再來！”

他一把將空了的木勺塞回李米特手里，直接俯下身，將嘴湊到鍋邊，就著李米特手中的木勺，再次鯨吞牛飲。

“湯！還有沒有？！”

哈里斯嚇得往后一縮，薩魯克手里的陶罐差點掉在地上。

“沒了。”李米特指了指鍋底，“就這些了。”

達(dá)摩身體一晃，“再做！現(xiàn)在！立刻！”

“沒有料了。”李米特指了指角落竹筐，“上游荒灘的野羅勒，昨天被哈里斯挖光了。新的還沒長出來。”

“去找，神廟庫房里有的是香料！你要什么？！”

李米特看著他，心中念頭急轉(zhuǎn)。

神廟庫房？香料？

這或許是機會！

“達(dá)摩大人，湯，我可以再做。我需要穩(wěn)定的原料來源。我需要一塊地，一塊能讓我種野羅勒的地，就在河邊！”

“地？你想要神廟的地？”

“不是要，”李米特糾正道，“是租，我用湯換，用神廟需要的東西換！”

達(dá)摩的喘息漸漸平復(fù)了一些，“你想要哪里？”

“神廟后墻外，挨著河灘的那片荒地。那塊地，荒著也是荒著。給我用，我保證，三個月內(nèi)，讓它變成一片野羅勒的園子，讓所有人都能看到，神廟腳下，生機勃勃！”

靠近恒河岸邊一處荒廢的角落，那里曾是神廟堆放廢棄香燭和雜物的后院，緊鄰著胡格利河，地勢低洼潮濕，長滿了野草和藤蔓，平時連野狗都不愿去，卻是最適合野羅勒生長的環(huán)境。

達(dá)摩眉頭緊鎖。

那塊地確實荒廢已久，泥濘不堪。

但位置太敏感，緊挨著神廟外墻。

“不可能！”達(dá)摩斷然拒絕，“那是神廟的地界！豈容外人...”

“那就換一個地方！”李米特立刻打斷他，語速飛快。

“神廟后殿旁邊，那個廢棄的舊廚房，我知道那里，屋頂塌了一半，墻都長草了。那地方總不是神圣不可侵犯了吧？給我用，我把它修好，就在那里熬湯。讓所有來神廟的信徒都能聞到湯的香氣，讓他們知道，神廟沒有忘記他們！”

達(dá)摩瞳孔微微一縮。

那個地方確實廢棄多年，堆滿了垃圾和瓦礫。

位置在后殿偏僻角落，遠(yuǎn)離主殿，嚴(yán)格來說不算神圣區(qū)域，而且，如果在那里熬湯，湯的香氣確實能飄出去。

“租金！”達(dá)摩帶著一種談判的意味，“神廟的地，不是白用的！”

“我用湯抵！”李米特立刻接口，“每天第一鍋最濃的湯，免費供給神廟！”

“不夠！”達(dá)摩強壓下渴望，“神廟不需要你的施舍，要錢或者等價的東西！”

李米特心念電轉(zhuǎn)。

錢？他哪有錢！等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