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引著我往二樓走時，樓梯吱呀作響。

他遞來的包袱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套月白色的細布襦裙，領口繡著淺碧色的蘭草，針腳細密得不像給尋常人穿的。

“姑娘先去凈房梳洗，熱水已經備好了。”

掌柜的聲音比剛才更柔和，眼角的皺紋里都帶著笑意，“洗完換身干凈衣裳，凡事等明早再說不遲。”

凈房里水汽氤氳，銅盆里的熱水冒著白氣。

我褪下破爛衣裳時，才發現身上被河石劃出了不少血痕，沾水時疼得吸氣，可熱水裹住身體的瞬間，那些凍僵的骨頭像是都舒展開了。

懷里的玉佩被我放在梳妝臺上，水汽漫過玉面，纏枝蓮紋在朦朧中仿佛活了過來。

我盯著那半枚殘玉發愣，掌柜的態度轉變得太蹊蹺，那句“有人來帶回去”更像根細針，扎得心里發慌。

換好襦裙時，窗外的天已經沉了下來。

原本該是響晴的天，不知何時聚起了鉛灰色的云，風卷著沙塵拍在窗紙上，發出簌簌的響。

掌柜給開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頭，陳設簡單卻干凈。

他臨走前又囑咐：“姑娘安心歇著，晚飯我讓小二送來。”

關門時那聲輕響，竟讓我莫名想起方才在河邊的恐慌。

我坐在床沿，手又摸向懷里的玉佩。

玉身已經徹底暖透了，像是融進了體溫里。

窗外的風越來越急，遠處隱隱傳來悶雷，天暗得像潑了墨。

這玉佩到底是誰的？

掌柜說的“帶我回去”，又是帶回哪里去？

我把自己縮在床角，望著窗外越來越濃的暮色，忽然覺得這房間靜得可怕。

懷里的玉硌著心口，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里，竟摻了幾分讓人發毛的滾燙。

燭火驟然熄滅的瞬間，滿屋的昏黑像潮水般涌來，連窗外最后一點天光都被吞得干干凈凈。

后頸突然襲來一陣涼意，鋒利的刀刃貼著皮膚陷進半分，我甚至能聞到鐵腥味混著塵土的氣息。

“敢出聲就宰了你。”

男人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被撕裂般的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方才洗澡時碰破的傷口在這驟然的驚懼里突突直跳。

身體僵得像塊石頭，指尖卻在慌亂中抓到了床沿的銅燈臺，不知怎的往前一送——只聽他悶哼一聲，刀刃猛地離開了脖頸。

“嘶……”

黑暗里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響，男人像是踉蹌了一下，撞在屏風上發出哐當脆響。

我這才驚覺自己闖了禍，慌忙縮回手：“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話音未落，就聞到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血腥味，混著濃重的草藥氣。

刀刃又貼了過來，卻明顯松了力道。“閉嘴。”

他的聲音里多了幾分痛苦的顫音。

我摸到懷里的玉佩，冰涼的玉面讓腦子清醒了些：“你受傷了？”

方才燈臺撞到的地方，想必是他的傷口。

窗外的雷聲響得更近，閃電劈開夜幕的剎那，我瞥見他黑衣下擺洇開的深色污漬，正順著褲腳往地上滴。

“別裝好心。”

他咬牙道，刀卻微微抬了抬。

“我沒有裝。”

我摸到床底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劃亮，橙紅的火光里看清他捂著左臂，指縫間正往外滲血。

“你流了好多血……要不我幫你包扎？我、我認識些草藥，以前常幫人處理傷口的。”

他似乎愣了愣，刀刃徹底收了回去。

閃電再次亮起時，我看見他面罩下的下頜繃得死緊，冷汗正順著鬢角往下淌。

“我真的不會害你。”

我舉著火折子往桌邊挪，那里還放著掌柜送來的傷藥——方才梳洗時看見傷口，隨口問小二要的。

“你看，我這里有金瘡藥。雖然咱們素不相識，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他盯著我手里的藥瓶，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沒再說話。

風卷著雨點砸在窗上，噼啪聲響里，我聽見自己的心跳比雷聲還要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