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忽然傳來一陣車輪碾過濕滑青石板的悶響，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威儀。

沈青禾下意識抬頭，就見一輛烏木馬車停在了藥鋪門廊前，車檐下掛著的鎏金銅鈴在雨里輕輕晃，卻連半點聲息都透著貴氣。

車簾被隨從輕輕掀開，先落下來的是一雙云紋錦靴，踩在墊腳的白氈上，濺不起半星泥水。

接著，明黃色的衣角掃過車轅，一個身著常服卻難掩龍章鳳姿的男子下了車。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縮——那腰間玉帶、袖口暗紋，還有眉宇間渾然天成的威儀，竟與話本里描摹的帝王氣度分毫不差。

男子抬眼掃過檐下，目光落在縮在角落的沈青禾身上時，分明頓了頓。

那眼神極淡，像淬了冰的琉璃，掠過他破爛的衣裳和沾滿泥污的草鞋時，毫不掩飾地帶著幾分疏離的嫌棄，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視線。

沈青禾只覺得那目光比檐外的冷雨更寒，凍得他下意識往柱子后縮了縮。

挑貨郎早已嚇得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竹筐上的油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一盒胭脂，在灰暗雨色里透著點怯怯的紅。

皇上沒再多看，轉身對隨從低語了句什么，聲音不高，卻帶著天生的威嚴。

隨從躬身應著，快步走進藥鋪，想來是雨天偶感不適，臨時來取些藥材。

檐下只剩雨聲和男子靜立的身影，他負手站在那里，青石板上的水洼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竟比兩旁店鋪的幌子更像一幅鎮住整條街的畫。

沈青禾攥緊了懷里的破碗，指節泛白——他從沒想過，穿越而來的第一天，會這樣猝不及防地見到這個朝代的九五之尊。

而對方眼里那點不加掩飾的嫌棄，像根細針，刺破了他剛燃起的幾分安穩，也讓他忽然明白，這世道的天塹，遠比雨幕更深。

雨珠終于不再往下落，天光慢慢亮透了些，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著云影，晃得人眼暈。

沈青禾沿著墻根慢慢走，濕冷的衣裳貼在身上實在難受，遠遠望見城外有條河，便循著水聲拐了過去。

河邊的蘆葦被雨打彎了腰，水珠順著穗子往下滴，落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細微波紋。

河水清淺，能看見底下圓潤的鵝卵石，被沖刷得油亮。

沈青禾左右看了看，岸邊空蕩蕩的，只有幾只水鳥掠著水面飛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身上那身破爛的粗布衣。

布料早已朽爛，一扯就撕開個口子，露出底下瘦得硌人的肩胛。

脫到最后，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具身體的線條竟異常柔和，脖頸修長，腰線纖細，根本不是他以為的少年模樣。

冰涼的河水漫過腳踝時，他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咬著牙往下走。

直到水沒過腰腹，他才掬起水往臉上潑，順著臉頰滑下的水珠里，似乎還帶著剛才雨絲的涼意。

他抬手搓洗胳膊上的泥垢，指腹觸到的皮膚竟意外地細膩，和記憶里自己糙實的手掌截然不同。

洗到脖頸時，指尖無意中碰到一塊小小的凸起，像是……喉結？

可那觸感極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蹲下身，借著水面的倒影去看——

水波晃蕩著，映出一張陌生的臉。

眉毛細長，眼尾微微上挑，鼻梁秀挺，嘴唇是自然的櫻粉色，被水泡得更顯水潤。

剛才還沾著泥污的臉頰洗凈后，竟透著種病態的白皙，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肩頭，墨色的發絲襯得脖頸愈發瑩白。

沈青禾愣住了，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真實得可怕。

原來這具身體根本不是少年，而是個姑娘？

那些穿越而來的混亂記憶里，他一直以為自己成了街頭乞兒，卻從沒細想過這身體的異樣。

她呆坐在水里，看著倒影里那張清麗卻帶著稚氣的臉原來自己也是個姑娘，只是被這身破衣爛衫和狼狽處境掩去了原本的模樣。

水流輕輕晃著，漫過她的指尖，帶著草木的清香。

遠處傳來幾聲雞鳴，天光徹底亮了，河面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金輝，把她濕漉漉的身影裹在里面，竟有種洗盡鉛華的剔透感。

她慢慢站起身，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水面上敲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個遲來的發現，輕輕打著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