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沉重的棺槨,將林默的意識深埋。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不是溫暖的晨曦,而是清冷的、帶著濕氣的月光,透過藥廬屋頂?shù)钠贫矗邌莸貫⒙湎聛怼?
劇痛,如同蘇醒的億萬只毒蟲,瞬間啃噬著林默的每一寸神經(jīng)。經(jīng)脈如同被燒焦的藤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連動一動手指都仿佛要耗盡全身力氣。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許久才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殘破的屋頂,斷裂的椽子,以及破洞外那輪高懸的、散發(fā)著清冷光輝的殘月。月光下,塵埃在空氣中無聲地飛舞。
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洶涌回灌——師尊枯槁安詳卻胸口帶著詭異孔洞的遺容…師兄那化為永恒石像、凝固著守護姿態(tài)的冰冷輪廓…幽冥獵影的獰笑…黑蟲的致命突襲…還有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與撕心裂肺的痛楚…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腥味。巨大的悲痛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攥緊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淚水無聲地滑落,混著臉上的血污和灰塵,留下冰冷的痕跡。
他沒有放任自己沉淪于悲痛。那如巖漿般在絕望深處淬煉出的冰冷火焰,在蘇醒的第一時間便取代了軟弱。他緊咬著牙關(guān),牙齦甚至滲出血絲,強行將翻涌的悲慟壓入骨髓深處。現(xiàn)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點挪動身體。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感。他如同一條瀕死的爬蟲,在冰冷的泥地上,拖出一條蜿蜒的暗紅色痕跡。
目標(biāo),是門口那尊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石像。
短短幾步距離,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當(dāng)他終于觸碰到石像冰冷堅硬的底座時,渾身已被冷汗和血水浸透,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他仰起頭,月光勾勒出石像沉靜而堅毅的側(cè)臉。那熟悉的面容,此刻卻冰冷僵硬,再無一絲生機。石昊師兄,那個沉默寡言卻如山岳般守護他的兄長,為了他,燃盡了自己,化作了這永恒的豐碑。
冰冷的手指撫過石像冰冷的底座,林默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冷。那不再是空洞的悲傷,而是一種沉淀了所有痛苦、仇恨與覺悟的…決絕。
“師兄…你的路…我接著走。”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藥廬中響起,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倚靠著冰冷的石像,林默喘息了許久,才勉強積攢起一絲力氣。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yuǎn)處那本靜靜躺在地上的《萬物化生訣》殘卷上。暗青色的封面沾染著暗紅的血跡和灰塵,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神秘而沉重。
就是它,帶來了災(zāi)禍,卻也蘊含著唯一的生機。師尊為之耗盡本源,師兄為之化為石像。
林默伸出顫抖的手,艱難地夠到殘卷。入手冰涼沉重,仿佛承載著萬鈞之重。當(dāng)他指尖觸碰到封面的剎那,一種微弱的、奇異的悸動,再次從殘卷和他心口的混沌源血核心同時傳來!仿佛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靈魂的疲憊,緩緩翻開了殘卷的第一頁。
不再是意識中模糊的洪流,而是清晰的、用極其古老扭曲的蝌蚪文書寫的文字,以及一幅幅復(fù)雜玄奧的人體經(jīng)絡(luò)運行圖。這些文字和圖譜,在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著微弱卻深邃的幽光。
林默的目光死死盯在第一幅圖譜和旁邊寥寥數(shù)語的箴言上:
“引混沌入微,化萬物為虛。”
“凝源血為種,筑化生之基。”
“痛為引,念為爐…”
旁邊是一幅極其簡單,卻又蘊含著無盡痛苦的圖譜——引導(dǎo)一絲混沌源血之力,沿著一條極其細(xì)微、直通右手食指的特定脈絡(luò)運行,最終在指尖凝聚,化為一縷“化生之氣”。過程需忍受源血灼燒經(jīng)脈之痛,并以絕對專注的意念為“爐”,壓制源血狂暴本能,引導(dǎo)其有序運行。
這,便是《萬物化生訣》的入門根基——凝練第一縷“化生之氣”!
代價是“非人的痛苦,以及失敗后源血反噬的致命風(fēng)險。”
林默看著那圖譜,感受著體內(nèi)依舊蠢蠢欲動、被石像力場勉強鎮(zhèn)壓的混沌源血,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痛?他早已在地獄中走過幾遭!風(fēng)險?他早已一無所有!
他閉上眼,努力回憶著昏迷前本能引導(dǎo)混沌氣的感覺,回憶著殘卷烙印在意識中的法訣。他摒棄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nèi),如同一個最虔誠的朝圣者,去觸碰那蟄伏的兇獸。
心念引動!
嗡!
心口處,被石像力場鎮(zhèn)壓的混沌源血核心,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一絲比發(fā)絲還要纖細(xì)的、帶著原始吞噬氣息的幽暗氣流,如同被喚醒的毒蛇,緩緩探出了頭!
“呃啊——!”劇痛瞬間襲來!那縷微弱的混沌氣所過之處,脆弱的經(jīng)脈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灼燒、撕裂!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的痛苦都要純粹、都要集中!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沿著那條特定的脈絡(luò),一點點穿刺推進!
林默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冷汗瞬間浸透殘破的衣衫。他死死咬住嘴唇,鮮血從嘴角溢出,卻硬是沒發(fā)出一聲痛哼。他的意念,如同最堅韌的鎖鏈,死死纏繞住那縷狂暴的混沌氣,按照圖譜的指引,艱難地、一寸寸地引導(dǎo)著它,在焦土般的經(jīng)脈中開辟道路!
劇痛是燃料!意志是熔爐!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變得粘稠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那縷狂暴的混沌氣,終于被林默以無上毅力,強行引導(dǎo)至右手食指指尖!
“凝!”
林默在心中無聲嘶吼!意念之力催發(fā)到極致!
嗤!
指尖微微一麻!一點極其微弱、近乎透明、卻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空”與“化”之意的灰白色氣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在指尖悄然浮現(xiàn)!雖然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但它確實存在!這便是——化生之氣!
就在化生之氣凝聚成功的瞬間!
嗡!
林默手中的《萬物化生訣》殘卷,封面上的蝌蚪文驟然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光!一股清涼的、仿佛能撫慰靈魂創(chuàng)傷的微弱氣流,順著林默的手指,悄然流入他體內(nèi)!這股氣流所過之處,那被混沌氣灼燒撕裂的細(xì)微經(jīng)脈,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涼和舒緩感!雖然無法治愈重傷,卻大大緩解了修煉帶來的劇烈痛苦!
林默猛地睜開眼,看著指尖那縷微弱卻頑強存在的灰白氣芒,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成功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但這意味著,他真正踏上了掌控這恐怖血脈的第一步!《萬物化生訣》,并非絕路!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殘卷,那剛剛亮起的蝌蚪文已恢復(fù)沉寂,但剛才那股清涼舒爽的感覺絕非幻覺!這殘卷…竟能輔助修煉,緩解反噬之痛?師尊最后沒入其中的星光…難道…?
一絲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他冰冷的心底悄然點亮。
然而,這短暫的希望之光,立刻被冰冷的現(xiàn)實打破!
“沙沙…沙沙…”
極其細(xì)微、如同昆蟲爬行摩擦的聲音,從藥廬陰暗的角落傳來。不是一只,而是…很多只!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扭頭,銳利的目光掃向聲音來源!
只見在藥廬倒塌的木質(zhì)墻壁縫隙里,在散落草藥的陰影下,在屋頂破洞邊緣的瓦礫間…數(shù)十只通體漆黑、形似甲蟲、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奇異蟲子,正悄無聲息地爬動著!它們的復(fù)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冰冷的紅光,如同無數(shù)雙來自地獄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他!
這些蟲子,與之前襲擊師尊那只,一模一樣!只是體型更小,氣息更弱!
它們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是之前那只逃走黑蟲的同伙?還是…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林默腳底直沖頭頂!他下意識地想要催動指尖那縷化生之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虛弱得連維持它都極其勉強,更遑論攻擊!
那些黑蟲似乎也察覺到了林默的虛弱和警惕,它們并未立刻發(fā)動攻擊,只是停止了爬行,靜靜地潛伏在陰影中,復(fù)眼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如同在評估,在等待。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從門口那尊石像上傳來!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循聲望去,只見在石像右肩靠近脖頸的位置,一道細(xì)如發(fā)絲、卻觸目驚心的裂痕,赫然出現(xiàn)在那厚重古樸的石質(zhì)表面!一絲極其微弱的守護力場波動,從那裂痕處悄然逸散!
石像的守護力場…開始出現(xiàn)裂痕了!這永恒的石封,終究并非真正永恒!它在持續(xù)消耗,在…崩解!
清冷的殘月高懸,將松濤小筑的廢墟染上一層凄涼的銀霜。
藥廬內(nèi),林默背靠著冰冷的石像底座,指尖縈繞著那一縷微弱卻象征著希望的化生之氣。他的面前,是數(shù)十只潛伏在陰影中、閃爍著冰冷紅光的詭異黑蟲。他的身后,是師尊云崖子冰冷的遺體和師兄石昊那出現(xiàn)裂痕的守護石像。
絕望與希望,殺機與微光,守護與崩解…所有的矛盾在此刻交織、碰撞。
石像的裂痕,如同死亡的倒計時。守護力場一旦徹底崩潰,幽冥殿的獵影必然卷土重來!這些神秘的黑蟲及其背后的勢力,也絕不會放過他!
他必須離開!立刻!在力場徹底崩潰、在暗中的敵人發(fā)動致命一擊之前!
但去哪里?天元門?宗門內(nèi)是否還有覬覦者?是否會因他引來災(zāi)禍?師尊和師兄的石像…難道就留在這廢墟中?
林默的目光掃過云崖子安詳?shù)倪z容,又落在石像那出現(xiàn)裂痕的堅毅面容上。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心頭,卻被那冰冷的火焰強行壓下。
他艱難地?fù)纹鹕眢w,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他站得筆直。他走到云崖子身邊,跪了下來,用盡力氣,將師尊枯槁卻輕盈的身體背起。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深深地看著那尊守護石像。
“師兄…”林默的聲音嘶啞而沉重,“等我…回來。”
他不可能帶走石像。石像是最后的屏障,也是師兄意志的象征。留下它,或許還能迷惑敵人,爭取時間。
林默最后看了一眼這承載著無數(shù)痛苦與溫暖記憶的廢墟藥廬,眼神中沒有留戀,只有一片冰冷的決絕。他背著師尊的遺體,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一血印,踉蹌卻堅定地走向藥廬的后門——那里遠(yuǎn)離前門戰(zhàn)場,禁制相對薄弱,且通往人跡罕至的后山深處。
月光下,他的背影單薄而孤寂,卻仿佛有一根無形的脊梁,支撐著他,刺破這沉重的黑暗。
就在他即將踏出后門的瞬間,他指尖那縷微弱的化生之氣,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極其輕微地跳動了一下,指向后山某個方向。
與此同時,藥廬陰影中那些潛伏的黑蟲,也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如同黑色的潮水,遠(yuǎn)遠(yuǎn)地、無聲無息地跟上了林默蹣跚的背影。它們保持著距離,復(fù)眼紅光在黑暗中明滅不定,如同耐心的獵手,又如同…詭異的引路者。
林默對此毫無所覺。他只知道,前路是未知的黑暗與殺機,但他必須走下去。為了師尊最后的安息,為了師兄石封的等待,更為了…那血債血償?shù)氖难裕?
殘月清輝,照亮一條蜿蜒沒入黑暗山林的染血小徑。一個背負(fù)著逝者、懷揣著微光與仇恨的少年,踏上了屬于他的…修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