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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余燼星火

后山的夜,比松濤小筑更加死寂。參天古木扭曲的枝椏如同鬼爪,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月光,投下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腐爛枝葉和泥土的濕冷氣息,偶爾傳來幾聲夜梟凄厲的啼鳴,更添幾分陰森。

林默背著云崖子冰冷的遺體,每一步都踏在泥濘和嶙峋的山石上,留下深一腳淺一腳的染血足跡。身體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肺部。指尖那縷微弱的化生之氣,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閃爍著,卻也在持續消耗著他本就枯竭的心神。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那片無形的黑暗中,數十點冰冷的紅光如同附骨之疽,不緊不慢地跟隨著。那些詭異的黑蟲,如同最耐心的獵手,保持著精準的距離,既不靠近發動攻擊,也不遠離失去目標。它們的復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無機質的紅光,如同無數個微小的監視器,冷漠地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

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他。石像裂痕的細微聲響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守護力場崩潰的倒計時如同懸頂之劍。幽冥殿隨時可能降臨,這些黑蟲背后的勢力意圖不明,而他,幾乎油盡燈枯。

就在這時!

指尖那縷微弱的化生之氣,突然毫無征兆地跳動了一下!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牽引感傳來,指向左前方一片被巨大藤蔓和蕨類植物完全覆蓋的山壁!

林默精神一振!他強忍著眩暈和劇痛,撥開濕滑粘膩的藤蔓,向山壁靠近。越是靠近,化生之氣的悸動就越發明顯,仿佛在歡呼雀躍。

終于,在撥開一片厚實的苔蘚后,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現在山壁根部!洞口邊緣的石質光滑異常,絕非天然形成,上面還殘留著極其微弱、幾乎消散的禁制氣息——正是云崖子獨有的靈力波動!

“師尊…”林默心中一痛,隨即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這里,是師尊為他準備的最后退路!

他不再猶豫,背著云崖子的遺體,彎腰鉆入了洞口。洞內狹窄而潮濕,空氣渾濁,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氣息。他指尖的化生之氣如同微弱的火把,勉強照亮前方幾尺的距離。身后的黑暗中,那些冰冷的紅光在洞口徘徊了片刻,似乎對洞口殘留的微弱禁制氣息有所忌憚,并未立刻跟進,但依舊守在外面,如同蹲守獵物的群狼。

山洞并不深,前行數十步后便豁然開朗,出現一個約莫十丈見方的天然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個小小的石臺。石臺上方,一縷極其微弱卻精純的月光,透過洞頂一個巧妙的天然孔洞投射下來,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

石室內的空氣雖然陳舊,卻異常干凈,顯然被特殊的禁制保護過。石壁上,刻著一些簡單的線條,似乎是某種指引。

林默將云崖子的遺體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光柱下的石臺上。月光灑在師尊枯槁而安詳的臉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銀輝。看著師尊胸口那詭異的孔洞,林默的心如同被利刃反復穿刺。他跪在石臺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巖石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師尊…弟子…不孝…”嘶啞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愴在石室中回蕩。

當他抬起頭時,目光落在了石臺側面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個巴掌大小、同樣由暗青色石料制成的樸素石匣。石匣上沒有任何禁制,只有一行熟悉的、云崖子親筆刻下的蠅頭小字:

“予吾徒林默。前路艱險,唯持本心,化生萬物,方得始終。”

林默顫抖著拿起石匣,入手冰涼沉重。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

匣內沒有神兵利器,沒有靈丹妙藥,只有三樣東西:

一枚玉簡。通體溫潤,散發著微弱的靈光。林默將其貼在額頭,一股溫和的信息流涌入腦海。里面是云崖子對《萬物化生訣》殘卷前篇的心得體會,以及一些關于混沌源血的推測和警告,字字珠璣,飽含關切。最后,是一段關于這處隱秘石室的說明——此地曾是他早年發現的一處廢棄修煉靜室,殘留著一絲稀薄但純凈的“月華地脈”之氣,可助人靜心凝神,壓制戾氣。

一張古舊的地圖殘片。材質非皮非帛,堅韌異常,上面用暗紅色的線條描繪著極其復雜的地形,中心標注著一個扭曲的符文,旁邊有幾個古字——“葬魔淵”。地圖邊緣有撕裂的痕跡,顯然只是整體的一部分。

一小塊不起眼的黑色石頭。只有指甲蓋大小,通體烏黑,毫不起眼,卻入手極其沉重,仿佛蘊含著星辰的重量。玉簡中說明,此物名為“鎮魂石”,是當年在葬魔淵外圍所得,有微弱的鎮壓神魂、穩固心念之效,或可輔助壓制源血反噬。

沒有驚天動地的傳承,只有一位師尊對弟子最后的、無聲的守護和指引。林默緊緊攥著這三樣東西,感受著上面殘留的、屬于師尊的微弱氣息,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他將玉簡和地圖殘片珍重收起,將那枚小小的鎮魂石緊緊握在手心。一股微弱的清涼氣息從石頭中透出,順著手臂流入體內,讓他混亂的心緒和靈魂的疲憊感,竟奇跡般地減輕了一絲。

就在這時!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震動,猛地從山洞外傳來!整個石室都簌簌發抖,灰塵簌簌落下!

林默臉色瞬間慘白!他猛地沖到洞口!

只見松濤小筑方向,原本籠罩著那片區域的、由石像散發的無形守護力場,此刻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爆發出刺目的土黃色光芒!光芒中,無數道清晰的裂痕迅速蔓延、擴張!一股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決堤的洪水,從裂痕中噴涌而出,席卷四方!隱約還能聽到幾聲驚怒的吼叫和能量碰撞的爆鳴!

石像的守護力場…徹底崩潰了!

“師兄——!”林默目眥欲裂,心膽俱裂!他仿佛能看到那尊石像在狂暴的能量沖擊下寸寸碎裂的景象!

幾乎在力場崩潰的同時!

嗖!嗖!嗖!

三道散發著強大陰冷氣息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松濤小筑廢墟上空!正是之前退走的幽冥殿獵影!為首的金丹中期獵影胸前還裹著繃帶,氣息卻更加兇戾!他們猩紅的眼瞳瞬間鎖定了林默所在的這片后山區域!顯然,力場崩潰的瞬間,他們立刻感應到了幽冥血瞳印重新清晰起來的定位波動!

“找到你了!小雜種!”為首獵影的獰笑如同夜梟啼哭,隔著遙遠的距離都清晰傳入林默耳中!三道黑影化作扭曲的流光,帶著滔天殺意,直撲后山洞口!

更讓林默頭皮發麻的是,原本守在洞外、如同黑色潮水般的蟲群,在力場崩潰的狂暴能量沖擊下,并未退散,反而如同被激活的殺戮機器!嗡鳴聲瞬間大作!數十只黑蟲復眼紅光大盛,化作一道道肉眼難辨的黑色細線,如同暴雨般,悍然射向林默所在的洞口!它們不再潛伏,而是發動了致命的突襲!

前有幽冥殿金丹強敵,后有神秘黑蟲致命圍殺!退路斷絕,絕境再臨!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林默的心臟!他背靠洞口冰冷的石壁,看著那急速放大的三道黑影和撲面而來的黑色蟲雨,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不!不能死在這里!師尊的遺體還未安葬!師兄的犧牲不能白費!血仇未報!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混合著守護、仇恨與不甘的極致憤怒,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他體內那被石像力場勉強壓制、又被鎮魂石暫時安撫的混沌源血核心,在這股情緒的點燃下,徹底狂暴!

“呃啊啊啊——!!!”

林默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他不再壓制!反而主動引導那狂暴的源血之力,瘋狂涌入右手!指尖那縷微弱的化生之氣瞬間被狂暴的源血吞沒!但他不管不顧!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殺!

他將緊握的鎮魂石狠狠按在心口!冰冷的鎮魂之力與狂暴的源血猛烈沖突,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卻也讓他的意念在劇痛中達到前所未有的凝聚和清晰!

《萬物化生訣》殘卷中那艱澀的“引戾歸源,化污為虛”的法訣在心間瘋狂流轉!

“以身為爐!煉血為引!化生——寂滅!”

他右手五指張開,對著洞外那鋪天蓋地襲來的黑色蟲雨和急速逼近的三道黑影,狠狠一握!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絕對混亂與吞噬意志的恐怖波動,以林默為中心,猛然爆發!這一次,不再是之前無意識的沖擊,而是他強行以化生法訣為引,燃燒自身精血與靈魂之力,主動引爆的混沌源血之力!

轟——!!!

最先遭殃的是沖到最前面的黑蟲群!它們那堅硬的外殼在接觸到這股波動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塊,發出“滋滋”的聲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湮滅!數十只黑蟲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化作一縷縷青煙消散!只有幾只位置靠后的,驚恐地振翅欲逃,卻被余波掃中,外殼碎裂,歪歪斜斜地墜向山林!

緊接著!

噗!噗!噗!

急速飛來的三道幽冥殿獵影身影猛地一滯!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墻!護體罡氣劇烈波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尤其是那胸前帶傷的金丹中期獵影,傷口瞬間崩裂,黑血狂噴!三人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是什么鬼力量?!”為首獵影驚怒交加,強行穩住身形,枯爪結印,一層粘稠的黑光護住全身。

然而,林默的反擊也就到此為止了!強行引爆源血之力,代價是毀滅性的!他右臂的皮膚寸寸龜裂,暗紅的血液如同噴泉般涌出!體內的經脈如同被億萬把鋼刀同時攪動,瞬間重創!他眼前一黑,七竅流血,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洞口,氣息微弱到了極點,徹底失去了意識。

鎮魂石從他松開的手中滑落,滾到一旁,光芒黯淡。

洞外,三名幽冥殿獵影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癱倒在山洞口的血人,又看了看周圍空氣中殘留的、令人心悸的吞噬波動和那幾只墜落掙扎的殘破黑蟲。剛才那股力量雖然短暫,卻讓他們靈魂深處都感到顫栗!

“這小子…太詭異了!”一名獵影心有余悸。

“他已是強弩之末!趁他昏迷,擒下他!”為首獵影壓下傷勢,眼中兇光閃爍,就要上前。

就在此時!

異變再生!

松濤小筑方向,那徹底崩潰的石像所在之處,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土黃色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沖天而起!光芒中,隱約可見石昊那模糊卻堅毅的面容虛影!那虛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遙遙鎖定了后山洞口!

“磐石…永鎮!”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黃泉、卻又充滿決絕守護意志的怒吼,在天地間轟然回蕩!

轟隆隆——!!!

整個天元后山劇烈震動!以松濤小筑廢墟為中心,方圓百丈的大地如同波浪般起伏!無數道粗大的土黃色石刺如同怒龍般破土而出,瘋狂地絞殺向空中的三名獵影!同時,一股沉重到極致的鎮壓之力,如同無形的山岳,轟然降臨,將三名獵影死死壓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該死!是石昊那瘋子的殘魂意志!快退!”為首獵影駭然變色,瘋狂燃燒精血,噴出一口本命黑氣,才勉強掙脫鎮壓,化作一道黯淡的黑光,頭也不回地遠遁!另外兩人也狼狽不堪地緊隨其后,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石刺失去目標,緩緩沉入大地。那沖天而起的土黃色光芒和石昊的虛影,如同燃盡的燭火,緩緩消散在天地之間,只留下一片更加死寂的廢墟和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石室洞口。

林默對這一切毫無所覺,他陷入了最深的昏迷。月光光柱依舊籠罩著云崖子安詳的遺容。

石室陰暗的角落里,一塊不起眼的碎石后面,一只外殼布滿裂紋、復眼黯淡的黑蟲(正是之前逃脫的那只首領),艱難地爬了出來。它復眼閃爍著微弱的紅光,死死地盯著昏迷的林默,又看了看石臺上云崖子的遺體,最后望向洞外那幾只同伴墜落的方位。

它沒有靠近林默,而是振動著殘破的翅膀,歪歪斜斜地飛到洞口,用口器艱難地叼起一小塊從林默身上崩落的、沾染著混沌氣息的血肉碎塊和一絲殘留的幽冥穢血氣息。然后,它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與天元門相反的方向,振翅飛入了茫茫黑暗之中。

月光清冷,透過孔洞,靜靜灑在石室內。

不知過了多久,林默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他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石室頂壁,以及那道純凈的月華光柱。身體的劇痛依舊,靈魂的疲憊深入骨髓,但心口處,那狂暴的混沌源血在經歷了徹底的宣泄后,反而陷入了一種奇異的、被鎮魂石力量勉強束縛的沉寂。一絲微弱卻更加精純的混沌氣,如同初生的火苗,在沉寂的源血核心中悄然孕育。

他掙扎著坐起身,看著光柱下師尊安詳的容顏,又望向洞口外那沉沉的夜色。石昊師兄最后那聲守護的怒吼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他爬過去,撿起滾落在一旁的鎮魂石,緊緊握在手心。清涼的氣息再次流入體內。他拿起那本《萬物化生訣》殘卷,封面上的蝌蚪文在月光下似乎流轉著微弱的幽光。

林默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石臺上那張古舊的地圖殘片上——“葬魔淵”。

那里,是師尊撿到他的地方,是混沌源血的源頭,也是地圖指向的終點。那里,或許有他身世的答案,有掌控力量的方法,也有…復仇的契機。

他將云崖子的遺體小心地安放在石室最深處,用碎石壘起一座簡單的墳塋。他跪在墳前,再次重重磕頭。

起身,背起殘卷,緊握鎮魂石和地圖殘片。他最后看了一眼師尊的安息之地,又望向松濤小筑的方向,眼神中所有的悲痛、軟弱都被深埋,只剩下冰冷如鐵的決心和一絲微弱的、卻頑強燃燒的星火。

他不再停留,拖著殘破卻挺直的脊梁,一步一血印,踉蹌卻堅定地踏出了石室,沒入洞外更加深邃的黑暗山林之中,朝著地圖指引的方向,朝著那未知的葬魔之淵。

月光下,少年染血的背影漸行漸遠,如同投入無垠黑暗的一點星火。而在遙遠的天元門方向,數道強大的氣息正急速朝著后山松濤小筑的廢墟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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