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濤小筑,藥廬。
時間仿佛凝固在沉重的絕望里。石昊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矗立在兩張竹榻之間。一邊是氣息微弱如游絲、面如金紙的師尊云崖子,另一邊是昏迷不醒、脖頸上烙印著刺眼血瞳魔紋的師弟林默。
空氣中殘留著靈藥苦澀的余味,以及更深處,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幽冥血瞳印的陰冷氣息。這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無聲地宣告著:危機并未解除,只是暫時蟄伏。更大的風暴,隨時可能撕碎這脆弱的平靜。
石昊的目光掃過師尊枯槁的臉龐,又落在林默緊握著《萬物化生訣》殘卷的手上。那暗青色的書冊,此刻像一塊冰冷的烙鐵,燙在他的心頭。是它帶來了災禍,卻也是師弟唯一的希望。矛盾而沉重。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守護,此刻需要的不是憤怒,而是絕對的冷靜和鐵血的行動力。
他迅速行動起來。
他雙手掐訣,以自身精血為引,在松濤小筑周圍布下數重更強大、更隱秘的守護禁制。青光流轉,符文隱現,將整個小筑的氣息徹底隔絕于外。這是他目前能為師尊和師弟構筑的最強壁壘。
他仔細清理掉藥廬內所有戰斗和救治的痕跡,特別是幽冥穢血的氣息和林默那蘊含混沌氣息的污血,確保不留一絲可供追蹤的線索。
他取出一枚特制的傳訊玉符,以代大師兄的權限,向宗門戒律堂和幾位可信的長老發出最高級別的“封口令”和“警戒令”,將昨夜襲擊定性為“不明邪修試探”,要求全宗加強戒備,嚴禁談論,同時暗中留意任何可疑的外來者或異常能量波動。
他毫不客氣地動用自己積累的功勛和云崖子僅存的權限,從宗門秘庫調來了最頂級的療傷圣藥“九轉回春丹”和滋養本源的“玉髓瓊漿”,分別用于吊住云崖子最后一線生機和緩慢修復林默破碎的經脈。
做完這一切,石昊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眉宇間的凝重絲毫未減。他盤膝坐在兩張竹榻之間的地上,如同守護巢穴的猛虎,一邊調息恢復消耗巨大的靈力,一邊將靈識提升到極致,警惕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林默的意識,在一片光怪陸離的混沌中沉浮。
他感覺自己像一粒塵埃,漂浮在無邊無際、色彩扭曲變幻的虛空。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只有無數破碎的畫面和聲音在耳邊呼嘯:
趙虎猙獰的嘲笑…
黑袍人冰冷的鬼爪…
心口撕裂般的劇痛…
師尊枯槁絕望的臉…
師兄染血守護的背影…
幽冥血瞳印那刺骨的陰寒…
痛苦、恐懼、憤怒、不甘…種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意識深處翻滾、咆哮!
“廢物!”
“交出混沌源血!”
“你護不住任何人!”
“死吧!一起死吧!”
絕望的嘶吼仿佛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一股溫潤堅韌、如同大地般沉穩的力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錨點,牢牢地護住了他意識核心的最后一絲清明。那是…師兄石昊的靈力!是守護的意志!
同時,另一股冰冷、浩瀚、仿佛蘊含著宇宙初開時萬物生滅奧秘的信息流,從被他緊握的《萬物化生訣》殘卷中,強行灌注進他混亂的意識!
“混沌…非無…化生…有序…”
“納源…歸墟…萬物…皆虛…”
“以身為爐…煉血…為基…”
艱澀、古老、如同洪鐘大呂般的聲音,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伴隨著這聲音的,是無數扭曲變幻、難以理解的符文軌跡,以及一幅幅身體內部經絡、血脈運行的詭異圖譜!
這信息洪流霸道無比,沖擊著他的意識,帶來撕裂般的痛苦,卻也像一柄冰冷的鑿子,強行鑿開他混亂的思維,指向了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在這守護之力與功法信息的雙重沖擊下,林默混亂的意識深處,那被絕望和憤怒點燃的火焰,開始發生質變!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不甘被吞噬、不甘被掌控的野性意志,如同沉睡的兇獸,在劇痛與信息的刺激下,轟然蘇醒!
“不——!”
“我不要死——!”
“我要力量——!”
“掌控!吞噬!化生——?。。 ?
無聲的咆哮在他靈魂深處炸響!那沉寂的混沌源血核心,在云崖子金丹之光的鎮壓下,竟再次劇烈地悸動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暴走,而是帶著一種原始的、狂暴的…求生與掌控的欲望!
雜役院。
時間已是襲擊事件后的第三天。宗門戒律堂的調查草草收場,對外宣稱是妖獸誤闖,加強了后山巡邏??只诺臍夥赵诘讓拥茏又袧u漸平息,但關于“廢柴林默惹來邪修”的流言,卻如同陰溝里的污水,在暗地里悄然蔓延。
趙虎的心情格外煩躁。那夜后山巨響和石昊師兄的震怒,讓他心驚膽戰了好幾天。雖然調查結果說是妖獸,但他總覺得和林默那小子脫不了干系!而且,林默已經三天沒出現在雜役院了!這讓他克扣林默資源、刁難林默的“樂趣”無處發泄,憋了一肚子邪火。
“媽的!那廢物該不會真被邪修弄死了吧?便宜他了!”趙虎罵罵咧咧地走向后山靈泉,準備打水。他負責的區域,正好靠近松濤小筑外圍的警戒范圍。
就在他經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時,一個搖搖晃晃、臉色蒼白如鬼的身影,突然從灌木叢后走了出來,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正是林默!
他身上的粗布弟子服沾滿了泥土和草屑,頭發凌亂,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而渙散,仿佛隨時會倒下。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剛采的、品相極差的止血草,顯然是偷偷溜出來找藥的。
趙虎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邪火“騰”地竄上腦門!看到林默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非但沒有絲毫同情,反而覺得是對方在裝可憐,博取石昊師兄的關注!而且,這小子居然敢溜出來?還敢差點撞到自己?
“喲呵!這不是咱們的‘邪修招引者’林大廢柴嗎?”趙虎陰陽怪氣地堵住去路,臉上滿是惡意的嘲諷,“怎么?還沒死透呢?出來找棺材板嗎?”
林默似乎根本沒聽見他的嘲諷,眼神依舊空洞,只想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趙虎被林默這種無視徹底激怒了!他猛地伸手,一把狠狠推向林默的胸口:“跟你說話呢!聾了?!”
這一推,趙虎用了五成力道!他煉氣四層的修為,對付一個“煉氣一層”的廢柴,足以將其推飛出去,摔個狗啃泥!
然而!
就在趙虎的手掌即將觸及林默胸口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詭異的吸力,毫無征兆地從林默心口位置傳來!趙虎感覺自己推出去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可怕的是,他體內的靈力,竟不受控制地順著接觸點,瘋狂地向林默體內涌去!
“什么鬼東西?!”趙虎駭然變色,想要抽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掌仿佛被焊在了林默胸口,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林默那空洞渙散的眼眸深處,一點幽暗到極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深淵張開了眼睛!
一股冰冷、狂暴、充滿原始饑餓感的意志,瞬間取代了林默原本空洞的眼神!那是混沌源血的本能!它在金丹鎮壓下蟄伏,卻在林默意識混亂、身體虛弱到極致的生死關頭,感應到“食物”(趙虎的靈力)的主動靠近,被徹底激活了!
“呃…呃?。 绷帜韲道锇l出野獸般的低吼,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他反手一把抓住了趙虎推在他胸口的手腕!
“放手!你這怪物!放開我!”趙虎驚恐欲絕地尖叫起來!他拼命掙扎,體內靈力卻如同開閘的洪水,更加洶涌地流向林默!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都在被瘋狂抽走!
林默的手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扣住趙虎的手腕。他心口處,那被金丹光芒籠罩的混沌源血核心,如同一個饑餓了億萬年的黑洞,瘋狂地吞噬著趙虎涌來的靈力!一絲絲微弱卻精純的混沌氣,在源血核心中艱難地滋生、壯大。
“給我…力量…都給我!”林默的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非人的貪婪。他脖頸上的幽冥血瞳印,似乎也感應到了這股異常的能量波動,微微閃爍著暗紅的光芒。
趙虎的掙扎越來越弱,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吸干!
然而,混沌源血的吞噬是狂暴而粗糙的!它只吞噬能量,卻無法有效過濾和轉化!大量屬于趙虎的駁雜靈力、負面情緒、甚至生命精元,如同洶涌的污流,瘋狂地涌入林默本就脆弱不堪、如同破布袋般的經脈!
“噗——!”
林默的身體猛地一顫,一大口黑紅色的污血狂噴而出!這一次,血中蘊含的已不僅僅是自身的損傷,更混雜著趙虎駁雜靈力的反噬和生命精元的污染!他強行吞噬來的力量,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撕裂著剛剛被玉髓瓊漿勉強粘合的經脈!
劇痛!比之前功法反噬更猛烈、更混亂的劇痛!瞬間淹沒了混沌源血那短暫的貪婪本能!林默眼中的幽暗光芒劇烈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在狂暴吞噬帶來的力量感和反噬帶來的毀滅痛楚之間瘋狂搖擺!
“啊——!”林默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抓著趙虎的手猛地松開,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向后踉蹌跌去,重重摔倒在地,蜷縮著身體痛苦地抽搐起來!吞噬而來的駁雜力量在他體內左沖右突,皮膚下血管再次猙獰暴凸,顏色變得暗紅發黑,仿佛隨時會爆裂!
趙虎則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修為竟從煉氣四層直接跌落到了煉氣二層!他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如同惡鬼般的林默,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連滾爬爬地逃離了現場,連水桶都顧不上拿。
林默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因劇烈的痛苦和混亂的能量沖突而不斷痙攣。吞噬帶來的短暫力量感早已被更兇猛的反噬撕碎,留下的是更加殘破的軀體和瀕臨崩潰的意識??谥胁粩嘁绯龌祀s著黑氣的污血,將身下的泥土染得一片狼藉。
脖頸上的幽冥血瞳印,在剛才劇烈的能量波動刺激下,變得灼熱滾燙,那閉合的“眼睛”似乎微微睜開了一絲縫隙,散發出更加濃郁的陰冷氣息,仿佛在向遙遠的黑暗傳遞著某種信號。
而在距離此地不遠的一棵高大古樹的茂密樹冠陰影中,一只通體漆黑、形似甲蟲的奇異蟲子(與第二章屋檐下消失的那只相同),復眼閃爍著冰冷的紅光,正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痛苦掙扎的林默。它細微的觸角輕輕顫動著,似乎在記錄和分析著剛才那場短暫而詭異的吞噬能量波動。
松濤小筑方向,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正以驚人的速度破空而來!是石昊!他布下的禁制感應到了林默體內劇烈的能量暴動和幽冥血瞳印的異常波動!
石昊的臉色鐵青,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憤怒和更深的憂慮。他看到了地上痛苦抽搐的林默,看到了那灘蘊含著駁雜異種能量的污血,也感應到了空氣中殘留的、屬于趙虎的驚恐氣息和靈力潰散的痕跡。
“混沌…吞噬?!”石昊的心沉到了谷底。師弟體內的力量,已經開始了最原始、最危險的…本能覺醒!這覺醒,伴隨著難以控制的反噬和暴露的巨大風險!
他目光如電,猛地掃向四周,強大的靈識如同潮水般擴散開來。樹冠陰影中,那只漆黑的甲蟲瞬間收斂所有氣息,如同真正的死物,完美地融入了樹皮的褶皺里。
石昊沒有發現異常,但他的直覺卻警鈴大作。他迅速抱起地上幾乎不成人形的林默,身形化作一道青虹,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松濤小筑的禁制之內。
林默在石昊懷中,意識在劇痛與混沌的低語中沉浮。他恍惚間,仿佛看到自己體內,那微弱的混沌氣在狂暴的污流中掙扎求生,而心口處,師尊那溫潤的金丹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