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橡木村一成不變的寧靜被打破了。村口塵土飛揚,伴隨著馱獸低沉的噴鼻聲和木質車輪碾壓路面的吱呀聲。一支規模中等的商隊,如同遷徙的甲蟲,緩緩駛入了這個偏僻的邊境小村。
商隊帶來了外界的喧囂和風塵。疲憊的地蜥馱獸背上堆著高高的貨物,覆蓋著防塵的油布。同樣疲憊的商隊成員們,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霜,穿著沾染泥塵、樣式各異的異域服裝。幾輛吱呀作響的木輪貨車上,捆扎著大大小小的箱籠。最引人注目的是商隊頭車懸掛的一串黃銅風鈴,隨著車輛的顛簸發出清脆卻略顯單調的叮當聲,仿佛是這支疲憊隊伍的標識。
這突如其來的“熱鬧”瞬間點燃了橡木村。孩子們像一群被驚起的麻雀,尖叫著、追逐著那些模樣奇特的地蜥和穿著古怪的行商,安妮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村民們紛紛從屋里、田里聚攏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眼神里充滿了對外界信息的渴求和可能交易機會的期待。
第一個擠到商隊頭領面前的是瑪莎。她肥胖的身軀靈活地撥開人群。她的臉上堆滿了市儈的精明笑容,眼睛緊盯著剛從一輛貨車上下來的商隊頭領——一個揉著腰、滿臉風霜、眼神卻依舊銳利的老者,老哈克。
瑪莎的聲音又高又亮,直奔主題,“河灣鎮的鹽價現在如何?蜂蜜還滯銷嗎?”她關心的是實實在在的行情,是能轉化為銅幣和銀幣的信息。
老哈克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旅途的疲憊:“價格?瑪莎夫人,那玩意兒現在像喝醉的矮人一樣搖搖晃晃,沒個準數!蜂蜜?唉,在南邊,白送都沒人稀罕啦!”他搖著頭,顯然對行情也很無奈。
林風站在人群的外圍,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去圍觀貨物或馱獸。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銳利地掃視著整個商隊。護衛們雖然疲憊,但眼神警惕,手始終沒有離開腰間的武器太遠;幾輛貨車的輪軸明顯有加固的痕跡,車身上還殘留著一些新鮮的刮擦;幾個年輕學徒臉上除了疲憊,還帶著一絲未褪的緊張……這些細微的痕跡,像無聲的信號,拼湊出一幅不尋常的旅途圖景。
‘路上不太平。’林風迅速得出了判斷。他默默地后退幾步,脫離了喧鬧的人群中心。商隊帶來的不僅是貨物,更是寶貴的信息窗口,關于橡木村之外那個廣闊而動蕩的世界。他需要情報,比鹽更珍貴的情報。而獲取情報,需要“敲門磚”。林風轉身,快步向老約翰家走去——他需要準備一些“談判籌碼”,比如,用系統略微優化過風味、在這個世界堪稱“絕味”的果干蜜餞。
夜幕降臨,商隊在村中空地扎營。篝火噼啪作響,驅散著夜間的涼意,也映照著商隊成員們疲憊而放松的臉。白天的喧囂沉淀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旅途中難得的休憩氛圍。
林風提著一個蓋著干凈粗布的小籃子,悄然出現在篝火旁。籃子里散發出一股難以抗拒的甜香,混合著陽光曬透的果味和一絲誘人的蜜意,瞬間吸引了圍坐在火堆旁的兩個商隊成員——一個滿臉絡腮胡、體格魁梧的護衛巴里,和一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學徒吉米。
“旅途辛苦?”林風臉上掛著友善無害的笑容,湊了過去,“嘗嘗這個?東方的甜點!家傳秘方!”他掀開布,露出里面晶瑩剔透、如同紅寶石和琥珀雕琢而成的蜜餞果干,在篝火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護衛巴里狐疑地瞥了一眼林風,又看了看那漂亮的果干。長途跋涉后對甜食的渴望最終壓過了警惕。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塊暗紅色的果干,猶豫了一下,塞進嘴里。
下一秒,巴里的眼睛猛地瞪圓了!一股難以形容的、爆炸般的酸甜滋味瞬間席卷了他的味蕾,果肉的軟糯和蜜糖的醇厚完美交融,長途跋涉積累的疲憊仿佛都被這極致的美味沖淡了幾分。“諸神在上!”他含糊不清地驚嘆,聲音因為嘴里的美味而有些變調,“比貴族夫人的吻還要甜!還要香!”這夸張的贊美立刻勾起了旁邊吉米的好奇心,少年也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塊塞進嘴里,頓時被那美妙的味道征服,只剩下連連點頭,嘴里塞得滿滿的。
林風順勢在他們旁邊坐下,臉上笑容不變,仿佛只是閑聊:“聽說路上不太平?王都那些貴族老爺們……還在為雞毛蒜皮吵架?”他拋出話題,引導的方向清晰無比。
巴里正沉浸在蜜餞帶來的幸福感中,警惕性降到了最低。他一邊貪婪地嚼著果干,一邊含糊地回答:“吵架?哈!那幫穿金戴銀的老爺們,現在都快拔出刀子互捅了!稅吏像餓瘋了的鬣狗,把商人和農夫榨得吱哇亂叫,連骨髓油都快被他們榨出來了!這還不算,北邊還……”他話匣子剛打開,情緒正激動。
旁邊的吉米年輕氣盛,聽到“北邊”,立刻興奮地插嘴,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還有邊境摩擦!跟石爪部落的獸人!鬧得可兇了!我們頭兒每天早上清點貨物的時候都要罵上好幾遍,說耽誤行程,危險得很!”少年人分享“大新聞”的欲望溢于言表。
林風心中劇震!王都權力傾軋,稅賦沉重,邊境摩擦升級!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在他心頭。橡木村這片看似寧靜的土壤,下面早已暗流洶涌!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維持著好奇的笑容,又遞上幾塊果干:“獸人?情況很糟嗎?襲擊商隊了?”他需要更多細節。
巴里咽下嘴里的果干,搖搖頭,表情嚴肅了些:“襲擊商隊倒還沒有直接發生。但一路過來,靠近邊境的哨塔都在冒煙,巡邏的士兵一個個緊張得像繃緊的弓弦,看誰都像敵人。那氣氛……嘖,感覺隨時要擦槍走火!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繞了遠路,多走了好幾天,就是為了避開那些火藥桶似的地方。”
就在這時,正在不遠處借著火光清點貨物的商隊頭領老哈克,似乎被這邊的談話聲吸引,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林風和他手中的小籃子,眼神里閃爍著商人特有的精明光芒。
篝火的光芒跳躍著,將巴里粗獷臉龐上的凝重映照得更加分明。他抓起身邊的皮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劣質的麥酒,辛辣的液體似乎壯了他的膽,也加深了他語氣中的后怕。
“西門!王都的西門!”巴里用沾著酒漬的袖子抹了把嘴,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無形的存在聽去,“過路稅翻了個跟頭!整整翻了一倍!那些稅吏老爺鼻孔朝天,說什么為了‘王室安全’!呸!我看是為了填他們自己的口袋!”他啐了一口,繼續道,“更嚇人的是,我們親眼看見大隊大隊的士兵,像螞蟻搬家一樣,不停地往北邊開拔!那陣勢……好多!望不到頭!盔甲和武器在太陽底下反光,晃得人眼暈!”巴里描述著那場景,眼中還殘留著震撼。
學徒吉米忍不住又插話,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對秘聞的興奮:“還有呢!我聽驛站的人偷偷議論,說王都里有個大人物——好像是個公爵!被人下毒了!差點就沒了!結果查來查去,最后說是廚房一個洗菜的女仆干的,人當天晚上就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大家都說……”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是政治暗殺!滅口!”
林風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稅賦加倍,民生必然艱難;貴族傾軋,政治暗殺,說明權力中心不穩;軍隊大規模北調……這絕不是好兆頭!他抓住巴里之前提到的關鍵點,急切地追問:“那獸人那邊呢?他們攻擊過往的商隊嗎?摩擦到什么程度了?”
巴里搖搖頭,但臉色沒有絲毫放松:“直接攻擊商隊?目前還沒碰上。但那個氛圍……”他搓了搓臉,仿佛要驅散什么不好的回憶,“靠近邊境線,遠遠就能看見好幾座哨塔在冒黑煙!不是做飯的炊煙,是燒毀的那種!巡邏隊?哼,個個像驚弓之鳥,看到我們商隊靠近,隔著老遠就緊張地舉矛拉弓,盤問得能把祖宗八代都翻出來!那地方……簡直就是一個大號的炸藥桶,就等著一點火星子!我們就是被這氣氛嚇的,寧可多繞幾天的遠路,也不敢貼著邊境線走,誰知道哪天就撞上開戰的刀口子?”
林風的心沉到了谷底。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腦中迅速拼湊——王都內斗,橫征暴斂;邊境沖突,一觸即發;軍隊調動,大戰將至……橡木村這片偏遠的“桃花源”,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還能偏安多久?
正當林風想追問更多細節,比如軍隊的具體規模、獸人部落的動向、王都政局的具體派系時,一個肥胖的身影擠了過來,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市儈氣息,正是瑪莎。
“行了行了!聊這些晦氣玩意兒做什么!”瑪莎不耐煩地揮著胖手,打斷了這沉重的氣氛。她精明的小眼睛直接越過林風和巴里,落在了頭領老哈克身上,臉上瞬間堆起熱切的笑容:“別聽這些沒用的!說說實在的,您看我們這兒的上好羊毛,現在能賣個什么價?”她的話題永遠圍繞著商業利益。緊接著,她話鋒一轉,目光如探照燈般射向林風,帶著毫不掩飾的試探和精明:“對了,風小子,你那些‘東方’甜點,味道確實不賴。跟阿姨說實話,你到底打哪兒弄來的?真是‘家傳’?”最后兩個字,她拖長了音調,充滿了懷疑。
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而緊張。林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瑪莎的市儈,在這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刻,精準地刺向了他身份謊言最薄弱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