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蟄龍初醒,暗巷驚雷
- 盛唐劍仙武劫錄
- 星辰神宮的尚九
- 5376字
- 2025-07-06 14:36:04
日子在污穢與隱忍中緩慢爬行,像一條沾滿泥漿的跛足老狗。
陳默換了個更偏僻的窩棚角落,每日依舊拖著殘破的身體,在碼頭扛那沉重如山的大包。監工的鞭影,貨物的棱角,汗水的咸腥,這一切都未曾改變。他依舊是那個最底層的苦力,沉默,麻木,如同碼頭無數青石條中的一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東西,在殘破的軀殼深處,如同凍土下蟄伏的蟲豸,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蘇醒。
《蟄龍眠》的修煉,成了他在這污濁地獄里唯一的光。每一個夜晚,當窩棚區的喧囂沉入疲憊的鼾聲和病痛的呻吟,當刺骨的寒風從朽木板的縫隙中如刀般刮入,陳默便會在冰冷的草堆上,艱難地擺出那極度蜷縮、扭曲如瀕死蟲豸的“蟄藏”式。
劇痛是永恒的伴侶。每一次彎曲、收縮,斷裂過的肋骨和骨裂的手臂都在發出無聲的哀鳴。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貪婪地吸吮著體內可憐的熱量。但他死死忍耐著,將所有的意念,如同燒紅的鐵水,狠狠澆鑄在身體最深處那片虛無的區域——小腹之下,肚臍之后。
“沉!眠!”
意念的鉆頭一遍遍鑿向黑暗的凍土。懷中緊抱著的油膩冊子,在每一個精神瀕臨崩潰、意識沉入死寂邊緣的剎那,總會傳來那微弱卻清晰的震顫!如同引信被點燃!
緊接著,那縷清冽、微弱如游絲的氣流,便會在意念鎖定的虛無中悄然滋生,極其緩慢地流淌起來。它冰涼,并非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種帶著奇異生機的清冽,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微弱地沖刷著凍結的河道。
這氣流太微弱了,微弱到幾乎無法帶來任何力量上的實質提升。搬運沉重的貨包時,肌肉依舊會撕裂般酸痛,骨頭依舊會被壓得咯吱作響。監工的皮鞭抽在身上,依舊是鉆心的火辣。饑餓的胃袋,依舊會在深夜里發出空洞的雷鳴。
但有些改變,細微卻真實,如同黑暗中悄然蔓延的苔蘚。
最明顯的是恢復。白日里被沉重的貨包壓榨到極限的肌肉,被監工鞭子抽出的血痕,在夜晚那微弱氣流的冰涼沖刷下,酸痛和腫脹竟能以遠超常理的速度消退。那些被王癩子毆打斷裂的骨頭,愈合的速度也快得驚人,骨裂處雖然依舊隱痛,但已不再影響他勉強發力。就連在臭水溝里浸泡出的凍瘡,潰爛的邊緣也在緩慢收口。
其次,是對寒冷的耐受力。深秋的長安,寒意已深入骨髓。窩棚里沒有任何御寒之物,以往夜里他必定凍得如同篩糠,牙齒磕碰整夜,關節僵硬如鐵。但現在,當他進入“蟄藏”狀態,意念死死下沉,那縷微弱的冰涼氣流在體內核心盤繞時,刺骨的寒意仿佛被隔絕了一層。身體依舊冰冷,但那種仿佛靈魂都要被凍僵的絕望感,卻減輕了許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氣流盤繞的核心區域,似乎……比周圍高那么極其微弱的一絲?
最讓他驚喜的,是五感的微妙變化。世界仿佛被擦去了一層厚厚的污垢。碼頭上監工遠遠的呵斥,混雜在喧囂人聲中,竟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個字眼。工友張牛在嘈雜的搬運號子間隙里,低聲抱怨伙食又被克扣的嘟囔,也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更細微的氣味層次——劣質油脂燃燒的焦糊味下,是汗水的酸餿;遠處酒樓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肉香深處,夾雜著水溝里死魚的腥臭;甚至能分辨出不同人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體味、污垢和各自職業的特殊氣息。
目光也變得銳利。陽光下,他能看清貨物麻袋上極其細微的紋路和破損;陰暗處,他能捕捉到老鼠在堆積貨物陰影里一閃而過的灰色尾巴。當他凝神看向某個方向,遠處模糊的人影輪廓似乎也能清晰一點點,雖然依舊模糊,但不再是混沌的一團。
這些變化細微、緩慢,如同溪流浸潤干涸的土地,無聲無息。它們并未帶來力量,卻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對自身傷痛的掌控,對寒冷的微弱抵抗,尤其是對這污濁環境中信息的掌控。這感覺,如同在無邊黑暗中,點亮了一盞極其微弱的風燈,光芒雖弱,卻足以讓他看清腳下方寸之地,不再是完全的瞎子。
力量依舊渺小,但希望的火種,卻在每一次冰涼氣流流淌過核心時,被微弱地滋養著,頑強地燃燒著。
……
這天收工,比往日更晚。監工臨時加派了活計,將一艘漕船上的私貨卸完才肯放人。暮色已深,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沒有星光。寒風卷著細碎的沙塵,抽打在臉上生疼。陳默拖著疲憊到極點的身體,領到了比平日更少的兩枚銅錢——理由是“卸貨慢了”。他麻木地攥著那兩枚冰冷的銅子,胃里空得發慌,只想盡快回到那個能擋一絲寒風的破窩棚。
他拐進通往窩棚區的那條熟悉小巷。巷子狹窄、骯臟,兩側是歪斜的土坯墻,墻根下堆滿了垃圾和凍結的污水。光線比外面更暗,只有遠處窩棚區零星透出的微弱燈火,勉強勾勒出巷道的輪廓。寒風在狹窄的巷子里打著旋,發出嗚咽般的怪響。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一個堆滿破筐爛桶的陰暗角落時——
“喲呵,這不是咱們的陳大苦力嘛?今兒個發財啦?”
一個陰陽怪氣、拖著長腔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從陰影里鉆了出來。
陳默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王癩子!
那個尖嘴猴腮、頭頂癩痢疤的身影,帶著三個同樣歪眉斜眼、一臉痞氣的跟班,如同鬼魅般從破筐爛桶的陰影里晃了出來,徹底堵死了狹窄的巷道!他們手里依舊拎著家伙——半塊磚頭,一根短木棒,還有一人手里掂量著一根前端削尖了的破木棍!
比上次人更多!堵得更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陳默的尾椎骨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王癩子眼中的怨毒和殘忍,比巷子里的寒風更刺骨!他是來報復的!帶著更多的人,更狠的武器!
“跑?還他媽想跑?”王癩子獰笑著,一步步逼近,手里的破木棍尖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不祥的寒光。“上次讓你這賤骨頭走了狗屎運,今天爺爺看你往哪兒鉆!”
“癩子哥,跟這臭掏糞的廢什么話!上次敢還手,反了他了!”一個滿臉橫肉的跟班晃著手里的磚頭,惡狠狠地叫囂。
“就是!打斷他的狗腿!看他還敢不敢呲牙!”另一個提著木棒的混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餓狼盯著獵物。
退路已被堵死!恐懼讓陳默渾身僵硬,手腳冰涼。他下意識地想蜷縮,想護住頭臉,像上次一樣承受,只求能保住性命!
但就在這極致的恐懼中,一種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也許是《蟄龍眠》帶來的那絲微弱氣流在應激下的本能流轉,也許是五感被強化后捕捉到的信息瞬間涌入大腦——王癩子身后一個混混腳步挪動時踩碎薄冰的輕微“咔嚓”聲;另一個混混因興奮而略顯粗重的喘息節奏;王癩子握著木棍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細節;甚至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劣酒、汗臭和惡意殺氣的濃烈氣息……所有這些信息,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刺穿了他被恐懼凍結的思維!
巷道的空間、對方的位置、武器的威脅、自己身體的狀況……一個極其簡陋卻無比清晰的“圖景”,竟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電般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來!
與此同時,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的、被反復壓抑的憤怒和求生本能,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在死亡的巨大威脅下,轟然爆發!
“弄死他!”王癩子一聲厲喝,手中的破木棍帶著風聲,狠狠地朝著陳默的胸口捅來!又快又狠!另外三個混混也同時撲上,磚頭砸向他的頭,木棒掃向他的腿!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陳默的身體,在恐懼的僵硬和爆發的本能之間,做出了一個完全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動作!
他沒有蜷縮!沒有后退!
他的身體猛地向左后方擰轉、下蹲!這個動作極其笨拙,甚至因為牽扯到未愈的舊傷而顯得踉蹌變形!但就是這笨拙的一擰一蹲,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捅向胸口的致命木棍尖!木棍擦著他破爛的衣襟,“嗤啦”一聲撕裂了布料,帶著一股勁風掠過!
身體擰轉下蹲的同時,他的右臂下意識地、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般抬起格擋!
“砰!”
一聲悶響!混混砸來的半塊磚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格擋的小臂上!劇痛瞬間炸開!骨頭仿佛再次裂開!但這一次,手臂沒有像上次那樣應聲而斷!一股源自身體深處、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力量,混合著《蟄龍眠》帶來的冰冷氣流,在受擊的瞬間本能地涌向手臂!硬生生抗住了這沉重的一擊!磚頭被震得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旁邊的土墻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陳默身體猛地一晃,格擋的右臂劇痛鉆心,瞬間麻木。但他借著身體擰轉下蹲的勢能,重心下沉,左腳死死蹬住地面冰冷的泥濘!
恐懼、劇痛、求生的本能、還有那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氣流”帶來的奇異掌控感……所有的一切,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熔煉成一股無法言喻的、近乎野獸般的兇悍!
左前方,那個拿著短木棒的混混,因為撲得太猛,一棍掃空,身體正處于前沖未穩的狀態,空門大開!肋下,那脆弱的部位,清晰地暴露在陳默因下蹲而變得銳利的視線中!
機會!稍縱即逝!
陳默甚至來不及思考!被恐懼和憤怒燒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空檔!身體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彈簧,所有的力量——殘余的體力、求生的意志、甚至那縷在體內核心微弱盤繞的冰涼氣流——都在這一瞬間,被他本能地、瘋狂地壓榨出來,狠狠灌注到唯一還能勉強發力的右拳上!
“呃啊——!”
一聲困獸般的嘶吼從喉嚨深處迸發!帶著血沫和絕望的瘋狂!
他借著左腳蹬地的反沖力,擰腰、送肩!麻木劇痛的右臂如同一條垂死反擊的毒蛇,以快得超出他平日極限的速度,猛地向前一搗!
目標——混混暴露的右側軟肋!
拳頭破開冰冷的空氣,帶著一股微弱卻異常凝聚的勁風!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肉體撞擊聲,在狹窄的巷道里驟然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王癩子捅出的木棍落空,驚愕地瞪大眼睛。
拿磚頭的混混看著自己空空的手,一臉茫然。
揮木棒掃空的混混,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劇痛!
而被陳默拳頭擊中的那個混混,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至極——從兇狠到茫然,再到一種極致的痛苦和驚恐,如同慢鏡頭般在他臉上瞬間轉換!
“呃……”被擊中的混混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怪異的抽氣聲,眼睛猛地凸出,充滿了血絲!他整個身體像一只被瞬間抽掉了骨頭的蝦米,猛地弓了起來!手里的短木棒“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雙手死死捂住被擊中的右肋下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死人般的慘白!巨大的痛楚讓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只能張大著嘴,如同離水的魚,發出“嗬…嗬…”的倒氣聲,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緩緩地、面條般軟倒下去,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滾!
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寒風嗚咽的聲音,以及那個倒地混混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痛苦倒氣聲!
王癩子和另外兩個混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臉上的兇狠和殘忍徹底被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們像見了鬼一樣,死死地盯著蜷縮在地痛苦抽搐的同伙,又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個依舊保持著出拳姿勢、微微喘息、眼神卻如同受傷孤狼般兇狠銳利的陳默!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不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撕開偽裝后露出的、帶著血腥氣的兇悍和冰冷!
這……這還是那個任他們隨意欺凌、像條死狗一樣的掏糞工嗎?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攫住了王癩子等人!比巷子里的寒風更冷!
陳默也愣住了。他保持著出拳的姿勢,右拳的骨節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手臂因劇痛和脫力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他看著地上痛苦翻滾的混混,看著王癩子等人臉上那見鬼般的驚駭表情,一股巨大的、不真實感瞬間淹沒了他。
我……打中了?而且……效果這么強?
剛才那一瞬間爆發的速度、力量,還有那精準得近乎本能的一擊……這真的是自己做到的?是《蟄龍眠》那微弱的氣流帶來的?
狂喜還未來得及升起,巨大的危機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他淹沒!
暴露了!徹底暴露了!
王癩子眼中的驚駭迅速被更深的怨毒和一絲……忌憚所取代!他猛地握緊了手中的破木棍,尖聲叫道:“媽的!點子扎手!一起上!廢了他!”
另外兩個混混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兇光再現,撿起地上的磚頭和木棒,再次逼了上來!眼神比剛才更加兇狠,帶著一種被冒犯后的狂暴!
不能硬拼!剛才那一拳已經耗盡了爆發力和運氣!手臂的劇痛提醒他骨裂可能加重!面對三個紅了眼的亡命徒,他毫無勝算!
跑!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陳默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轉身,不再看地上的混混和王癩子等人,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巷子另一頭——窩棚區的方向,發足狂奔!
腳步踉蹌,身體因劇痛和脫力而搖晃,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濘里,濺起骯臟的水花。但他跑得前所未有的快!那微弱的氣流似乎在生死關頭本能地流轉,支撐著他榨干最后一絲體力!風聲在耳邊呼嘯,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站??!”
“別讓那雜種跑了!”
王癩子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混混們的叫罵聲從身后傳來,腳步聲緊追不舍!
陳默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跑!沖進窩棚區狹窄、迷宮般的巷道!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繞,專挑最臟最亂的縫隙鉆!
身后的叫罵聲和腳步聲漸漸被甩開,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在窩棚區深處此起彼伏的狗吠和嬰孩的啼哭聲中。
陳默終于支撐不住,背靠著一堵散發著尿臊味的土墻,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刮過灼痛的喉嚨。汗水、泥水、還有手臂傷口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淌。
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骨節破裂流血的右拳,又摸了摸肋下依舊隱隱作痛的舊傷。
身體依舊虛弱,傷痛依舊存在。
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如同地底的暗流,在他疲憊的軀殼深處奔涌。
那是……力量的感覺!
雖然微弱,雖然短暫,雖然代價巨大……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反擊了!他打倒了欺凌者!他逃了出來!
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螻蟻!
希望的火種,在這一刻,被那帶著血腥味的反擊,澆上了一瓢滾燙的油!
然而,狂喜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更深的陰霾覆蓋。
他抬起頭,望向王癩子等人消失的巷道方向,眼神冰冷而凝重。他知道,事情絕不會就此結束。王癩子眼中的怨毒,如同淬毒的釘子。他暴露了……暴露了與以往不同的東西。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更大的風暴,正在那污濁的暗巷深處,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