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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碼頭風波,隱忍藏拙

陳默擊退王癩子后,被迫逃離臭水溝。

他在長安碼頭找到一份扛大包的苦力活,結識了工友張牛和李石頭。

碼頭幫派克扣工錢,張牛因理論被打。

陳默強忍憤怒,暗中幫助張牛,卻意外在搬運重物時暴露了微薄內力。

他裝作力竭掩飾過去,但修煉《蟄龍眠》已遇到瓶頸。

碼頭上,特殊的貨物標記和守衛的異常引起了他的警覺。

西市外圍的臭水溝,陳默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王癩子捂著被踹得幾乎變形的褲襠,那張因劇痛和暴怒扭曲的臉,還有他手下嘍啰驚疑不定又狠毒的眼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陳默的記憶里。他們暫時被那一下狠的給唬住了,但陳默心里雪亮,這只是暴風雨前短暫的死寂。報復,隨時會像毒蛇一樣從哪個陰暗角落撲出來。

他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拖著被圍毆后依舊酸疼的身體,像受驚的野兔般在迷宮般污穢的巷弄里拼命奔逃。直到肺部如同破風箱般撕裂灼痛,直到身后再也聽不到任何可疑的追趕聲,他才敢停下,背靠著一面糊滿厚厚污垢的土墻,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灌入喉嚨,帶著腐爛垃圾和劣質油脂混合的刺鼻氣味。

長安城太大了,大得足以吞噬掉一個像他這樣的螻蟻。但離開臭水溝那片“熟悉”的地獄,茫然和恐懼立刻重新攫住了他。下一個容身之處在哪里?下一個能換來幾塊粗糲得能硌掉牙的麥餅的活計又在哪里?

他像個游魂,在長安城龐大軀體邊緣那些更為骯臟、擁擠的區域里盲目穿行。身上的破麻衣早已被汗水和污垢浸透,硬邦邦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次摩擦都帶來火辣辣的痛感。腹中的饑餓感從未離開,此刻更是變本加厲,攪動著空虛的胃袋,發出沉悶的咕嚕聲,提醒他生存的緊迫。

一連數日,他靠著從更瘦弱者手里搶來的半塊發霉的干糧,或者從垃圾堆里翻撿出的勉強能入口的殘渣度日。夜晚就蜷縮在某個破敗門廊下,或者干脆鉆進一堆散發著霉味的稻草里,緊緊捂著懷中那本用破布條重新捆扎過的油污冊子——《蟄龍眠》。這是他在這個冰冷世界唯一的火種,微弱,卻真實地燃燒著。

終于,他沿著一條渾濁發臭、漂浮著各種穢物的水道,來到了長安城西側的漕運碼頭。這里,是另一個龐大而喧囂的煉獄。

巨大的木制棧橋如同巨獸的肋骨,深深插入渾濁的渭水。數不清的貨船、糧船、鹽船擁擠在岸邊,船幫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咚隆”聲。碼頭上人頭攢動,喧囂鼎沸,蓋過了河水的嗚咽。腳夫們赤裸著古銅色的上半身,汗水在虬結的肌肉上流淌,匯成一道道小溪。他們背負著沉重的麻袋、木箱、甚至整根的原木,沿著狹窄顫動的跳板,螞蟻般往返于船與岸之間。沉重的貨物壓彎了他們的脊梁,每一次落腳,跳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味道:河水的腥臭、腐爛魚蝦的酸腐、汗水的咸餿、劣質油脂的焦糊,還有堆積如山的貨物散發出的各種土腥、谷物發酵和陳舊木材的氣息。監工粗野的呵斥聲、皮鞭撕裂空氣的尖嘯、腳夫們低沉的號子聲、船老大暴躁的吆喝聲……所有這些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永不停歇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聲浪洪流,狠狠沖擊著耳膜。

陳默在碼頭邊緣站了很久,像一塊被沖刷上岸的朽木。他努力挺直酸痛的腰背,壓下心頭那巨大的渺小感,目光在混亂的人流中搜尋著可能的生機。他看到一處堆積著巨大木箱的貨堆旁,一個管事模樣、穿著半舊綢衫、嘴唇薄得像刀鋒的中年人,正對著幾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苦力不耐煩地揮手。

“滾!就你們這癆病鬼的樣子,扛得動個屁!誤了‘興隆記’的船期,賣了你們也賠不起!”

那管事唾沫橫飛,眼神輕蔑得像在驅趕蒼蠅。

機會!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久違的力氣從疲憊的四肢百骸里擠了出來。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用盡力氣喊道:“我!我能扛!我有力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那管事被突然沖出來的陳默嚇了一跳,待看清他同樣單薄破舊的身板,嘴角立刻掛上了熟悉的譏諷:“呵,又來一個不知死活的?就你這小身板,扛得起一口箱子嗎?”他隨手一指旁邊一個半人高、看起來分量不輕的杉木箱。

陳默沒說話。他深吸一口氣,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般鼓脹,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氣息,在體內悄然流轉——那是連日來修煉《蟄龍眠》殘篇,在瀕死邊緣掙扎時意外捕捉到的一絲“氣感”。他俯下身,雙手緊緊摳住箱子底部粗糙的木棱,腰背下沉,雙腿如同釘在地上。箱子比他預想的還要沉,冰冷的木頭棱角狠狠硌進他的手掌和肩膀的皮肉里。

“起——!”他喉嚨里迸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腰腿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仿佛鋼絲絞纏。那絲微弱的氣息似乎受到某種牽引,不由自主地往腰腹和雙臂涌去。箱子搖晃著,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離開了地面,最終被扛上了他那瘦削的肩膀。巨大的重量壓下來,膝蓋一陣發軟,眼前陣陣發黑,但他死死咬住牙關,腮幫子繃出堅硬的線條,硬是沒讓自己倒下。他扛著箱子,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管事指定的位置。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間涌出,浸透了他單薄的破麻衣,滴落在腳下的塵土里。

管事那雙刻薄的眼睛里終于掠過一絲詫異。他上下打量了陳默幾眼,尤其是他那雙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卻依舊死死支撐著的手臂,鼻子里哼了一聲:“嘖,倒是個能榨出二兩油的硬骨頭。行吧,留下,工錢一天十文,管一頓糙米飯。干不動了就滾蛋!”

“謝…謝管事!”陳默幾乎是癱軟著放下箱子,喘息著道謝,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十文?一天的血汗,只值十文。但此刻,這十文錢就是活下去的門票。

他很快被驅趕著加入了搬運的行列。碼頭的工作,是純粹的體力地獄。沉重的鹽包,棱角尖銳的木箱,散發著霉味的糧袋,還有裹著油膩獸皮、死沉死沉的貨物……一件件壓上肩頭。跳板在腳下劇烈地晃動,每一次邁步都像是在懸崖邊緣行走。監工拎著皮鞭在貨堆間來回巡視,目光如同鷹隼,稍有遲緩,那鞭梢便帶著刺耳的尖嘯抽過來,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汗水模糊了視線,流進眼角,帶來一陣刺痛。肩膀和手掌早已磨破,血水和汗水混合,黏膩一片,每一次貨物壓上去,都如同刀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灼痛。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無休止的重壓碾碎時,一個粗啞但透著樸實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嘿,新來的?別光使蠻勁!看準了腳下,步子踩穩了再發力!肩膀墊點東西,不然皮都得磨掉一層!”

陳默費力地轉過頭。說話的是一個壯碩如鐵塔的漢子,皮膚黝黑發亮,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像塊被河水沖刷得圓潤的石頭。他叫張牛。另一個稍顯沉默、精瘦結實、眼神卻透著機靈的漢子也靠了過來,他是李石頭。

“謝…謝張大哥,李大哥。”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張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客氣啥!都是賣力氣的苦哈哈。喏,這個給你。”他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粗麻布片,塞到陳默手里,“墊肩膀上,能好受點。”

那塊麻布又硬又粗糙,還帶著濃重的汗味,但此刻落在陳默手中,卻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在這冰冷殘酷的底層,這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如同寒夜里的一點星火。

“聽口音不像本地的?”李石頭一邊扛起一個麻包,一邊低聲問,眼神飛快地掃過周圍。

陳默心中一凜,含糊道:“逃難來的…家里遭了災。”他不敢多說,生怕露出破綻。

“唉,這年頭…”張牛嘆了口氣,扛起一個巨大的貨箱,輕松得像是扛著一捆稻草,“來了就好好干,少說話,多留神。碼頭上眼睛多,心思也多。尤其那幾個穿青布衫、扎紅腰帶的,是‘青鯊幫’的人,惹不起!那個管事的,姓劉,外號‘劉剝皮’,心黑著呢,克扣工錢是常事。還有那個叫趙三的監工,鞭子毒得很,專打新來的…”

李石頭也壓低聲音補充:“還有,看到那邊幾個窩棚沒?離遠點,那是‘黑鼠’他們一伙的地盤,手腳不干凈,離近了小心被賴上。”

陳默默默聽著,將這些信息牢牢記在心里。這碼頭,比臭水溝更大,水更深,規矩更復雜。他一邊奮力扛起一袋沉甸甸的粟米,一邊感受著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息。它如同溪流中一縷纖細的游絲,隨著他沉重的呼吸和肌肉的每一次極限繃緊,在丹田深處極其緩慢地流轉、凝聚。每一次疲憊到極致,這縷氣息便會微弱地波動一下,帶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清涼,稍稍緩解那深入骨髓的酸痛和灼熱。這是《蟄龍眠》殘篇帶來的唯一饋贈——一點聊勝于無的恢復能力,支撐著他在這血肉磨坊里勉強站穩腳跟。

日子在沉重的貨物和無休止的疲憊中一天天過去。陳默像一塊沉默的礁石,埋著頭干活。他牢記張牛和李石頭的提醒,刻意避開那些扎眼的青鯊幫眾和趙三監工鞭子的范圍。他仔細觀察著老腳夫們省力的技巧,如何利用腰腿的爆發,如何在跳板上快速挪移重心,如何在卸貨的瞬間巧妙泄力。他學得很快,動作漸漸帶上了碼頭特有的節奏感,效率也悄然提升。他利用那絲微弱氣息帶來的稍強耐力和恢復力,總能比別人多扛幾趟,但每次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力竭的樣子,大口喘息,步履蹣跚,汗水淋漓,絕不顯得突兀。

劉剝皮那雙精明的三角眼偶爾會掃過他,看到他比別人多扛的幾趟,嘴角會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卻也沒多說什么。在劉剝皮看來,這不過是個想多掙幾文錢拼命的愣頭青罷了。

這天,日頭毒辣得如同熔化的銅汁澆在碼頭上。空氣滾燙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灼熱的沙子。陳默剛卸下一包沉重的鹽,汗水早已流干,皮膚上結了一層白花花的鹽霜,嘴唇干裂起皮。他和其他苦力一樣,疲憊地走向碼頭角落那個巨大的木桶,里面渾濁的涼水是唯一解渴的東西。

木桶旁,一個穿著青布衫、腰間松松垮垮系著一條褪色紅腰帶的漢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破凳子上,手里捏著幾枚銅錢,漫不經心地拋接著。他是青鯊幫在碼頭的一個小頭目,名叫孫疤眼,左眉骨上一道猙獰的舊疤讓他看起來格外兇狠。他身邊站著兩個同樣穿著青布衫的嘍啰。

“排好隊排好隊!”孫疤眼懶洋洋地吆喝著,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黏膩感,“規矩都懂啊?喝了水,該交的‘茶水錢’,自覺點放筐里!”他踢了踢腳邊一個空著的破籮筐。

苦力們沉默著,臉上寫滿麻木和認命。輪到張牛了,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三枚磨得發亮的銅錢——這是他今天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的工錢——顫抖著放進籮筐里,然后才拿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貪婪地大口灌下去。

輪到陳默時,他同樣默默掏出三文錢放入筐中。銅錢落入筐底,發出輕微而空洞的“叮當”聲。他拿起水瓢,渾濁的水帶著一股鐵銹和泥土的腥味,但他也顧不得許多,仰頭灌下,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燒的喉嚨,帶來短暫的解脫。

孫疤眼看著籮筐里稀稀拉拉的銅錢,眉頭擰了起來,顯得那道疤痕更加扭曲。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心頭發緊的腔調:“諸位兄弟,都辛苦了啊!不過呢,最近幫里開銷大,上面發話了,這‘碼頭維護費’嘛,得漲點!從今兒起,每人每天,再加一文!”

人群里瞬間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死寂般的麻木被打破了,無數雙疲憊的眼睛里燃起了壓抑的怒火和絕望。一文錢!對他們這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人來說,一文錢可能就是明天的半塊餅,就是吊命的藥渣!

“孫爺…”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哭腔響起,“這…這實在交不出了啊!一天工錢就十文,扣掉三文茶水錢,再扣一文,就剩六文了…連口飯都混不飽啊!”

“是啊孫爺,行行好…”

“活不下去了啊…”

哀求聲此起彼伏。

孫疤眼臉上的橫肉抖動了一下,眼神驟然變得陰鷙:“嗯?活不下去?嫌多?”他猛地一腳踹翻了腳邊的破凳子,木凳翻滾著撞在旁邊的貨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嚇得幾個老弱苦力渾身一哆嗦。“規矩就是規矩!交不起?行啊!”他猛地指向遠處渾濁翻滾的河水,“現在就給老子跳下去!省得老子動手!要么,就他娘的給老子滾出碼頭,別在這礙眼!”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掃過噤若寒蟬的人群,最終落在了張牛身上。張牛剛才那哀求的聲音最大,此刻他黝黑的臉上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拳頭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他死死盯著孫疤眼,嘴唇哆嗦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他辛苦一天,肩上磨掉了一層皮,換來的十文錢,轉眼就要被搶走四文!這比拿刀子割他的肉還疼!

“孫爺…”張牛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了調,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顫抖,“…再加一文,是真要逼死人了!這碼頭…這碼頭也不是青鯊幫一家的吧?朝廷…朝廷難道就不管管你們這么盤剝苦力嗎?”他這話一出,旁邊的李石頭臉色大變,急忙伸手去拉他,卻已經晚了。

“朝廷?”孫疤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三角眼里兇光畢露,他猛地向前一步,幾乎要貼到張牛的臉上,唾沫星子噴了張牛一臉,“你他娘的跟老子提朝廷?老子告訴你,在這碼頭,青鯊幫就是朝廷!老子就是王法!”

話音未落,孫疤眼毫無征兆地動了!他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一巴掌扇在張牛的臉上!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爆響炸開!

張牛壯碩的身體竟被打得一個趔趄,眼前金星亂冒,半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嘴角瞬間裂開,一縷刺目的鮮血蜿蜒流下。他被打懵了,下意識捂著臉,眼神里充滿了屈辱和憤怒。

“媽的,反了你了!”孫疤眼身后的一個嘍啰獰笑著上前一步,抬腿就狠狠踹向張牛的小腹!

“張大哥!”李石頭驚呼出聲,想沖上去攔,卻被另一個嘍啰一把推開,踉蹌著差點摔倒。

陳默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氣“轟”地一下沖上頭頂!眼前瞬間被一片憤怒的紅色覆蓋。張牛那張憨厚樸實、曾經遞給他麻布片的臉,此刻腫脹流血,充滿了痛苦和屈辱。幾天前被王癩子圍毆的慘痛記憶,與眼前這一幕瞬間重疊!拳頭在身側瞬間握緊,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那絲蟄伏在丹田的氣息仿佛受到了劇烈情緒的牽引,驟然變得灼熱,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流轉,一股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涌向四肢!

沖上去!打倒他們!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瘋狂叫囂。體內那微弱的氣息似乎也在躁動、鼓脹,催促他宣泄這股怒火!

然而,就在他腳步即將邁出的瞬間,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澆滅了這股沸騰的沖動。劉剝皮那雙精明的三角眼在不遠處冷冷地掃視著這邊;孫疤眼身后那兩個嘍啰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著家伙;更遠處,還有更多穿著青布衫的身影在晃動。自己這點微末的、剛剛入門的力量,在這群豺狼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沖上去,除了和張牛一起被打個半死扔進臭水溝,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活下去!這個殘酷世界教給他的第一課,也是唯一一課,此刻如同冰冷的鐵鏈,死死鎖住了他暴起的雙腿。他死死咬著牙,口腔里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把下唇咬破了。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那踹向張牛的腳已經到了!

“砰!”

沉悶的撞擊聲。張牛痛苦地悶哼一聲,雙手死死捂住小腹,巨大的身體如同蝦米般弓了起來,踉蹌著倒退幾步,重重撞在旁邊的貨堆上,震得上面幾個箱子一陣搖晃。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混合著嘴角的血水滾落下來,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嗬嗬聲。他掙扎著想直起身,卻痛得根本無法做到。

“不長眼的狗東西!”孫疤眼啐了一口濃痰,正吐在張牛腳邊,“這就是頂撞老子的下場!都給老子看清楚!錢,一文不能少!明天這個時候,老子來收!少一文,就卸一條胳膊!”他兇狠的目光再次掃過噤若寒蟬、面無人色的苦力們,帶著兩個嘍啰,揚長而去。

人群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渭水拍打岸邊的嘩嘩聲和張牛粗重痛苦的喘息。

“張大哥!”李石頭這才敢沖過去,費力地想扶起張牛。

陳默也立刻上前,和李石頭一起,一左一右架住張牛的胳膊。張牛的身體沉重得像塊石頭,每一次輕微的挪動都讓他痛得渾身抽搐。陳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劇痛而產生的痙攣。

“忍…忍著點…”陳默的聲音低沉沙啞,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張牛受傷的腹部,將大部分重量扛在自己這邊。那絲微弱的氣息再次流轉起來,這一次,它不再躁動,而是帶著一種沉凝的暖意,緩緩涌向雙臂和腰腿,支撐著他承受這份額外的重負,腳步盡量平穩。

“媽的…這幫…雜碎…”張牛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刻骨的恨意。

陳默沉默著,架著他,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苦力們棲身的簡陋窩棚區。他低著頭,目光卻銳利如刀,掃過混亂的碼頭。他看到劉剝皮站在不遠處一個貨堆的陰影里,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他看到幾個青鯊幫的人聚在一起,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發出刺耳的哄笑。他還看到,就在剛才張牛撞到的那個貨堆旁,幾個木箱散落下來,其中一個箱角被撞裂了,露出里面包裹著油布的貨物。油布一角被扯開,借著昏暗的天光,陳默敏銳地捕捉到,那油布包裹的貨物上,似乎烙著一個模糊的、奇特的標記——像是一條扭曲的魚,魚嘴處卻刻著一個奇怪的方形符號。這標記,與他之前在普通貨箱上看到的“興隆記”之類的商號印記截然不同。

而且,就在那貨堆附近,一個穿著碼頭守衛號衣的漢子,正緊張地東張西望,看到箱子破損,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慌忙跑過去,手忙腳亂地用一塊破布蓋住破損處,眼神鬼祟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陳默他們離開的方向。那眼神里的慌亂和心虛,絕非一個普通守衛該有的。

一絲冰冷的警覺,如同滑膩的毒蛇,悄然爬上陳默的脊背。這不尋常的標記,守衛異常的反應……這碼頭的水,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張牛被打,恐怕不僅僅是克扣工錢那么簡單。他低下頭,將張牛的手臂架得更穩些,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什么都沒看見。

好不容易把張牛安置在窩棚里臟污的草鋪上,李石頭去找點水來清洗傷口。張牛蜷縮著,痛苦地呻吟著,從懷里摸索著,掏出一個粗布小包,顫抖著打開,里面赫然是幾塊被壓扁的、粗糙發黑的麥餅——這是他今天本該換來的口糧。一塊餅子掉落在沾滿泥土的草席上,沾滿了灰。

“操…”張牛看著那沾了泥的餅子,眼睛瞬間紅了,那是絕望和心碎的紅。

陳默默默地看著,胸中那股冰冷的火焰燒得更旺。他蹲下身,從自己懷里也掏出一個小小的粗布袋——里面是他幾天來拼命干活、連水都舍不得多喝一口才攢下的十幾枚銅錢。他倒出一小半,大概六七文的樣子,輕輕放在張牛那只緊握著麥餅、指節發白的手邊。

張牛猛地抬起頭,腫脹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不解:“陳兄弟…你…你這是干啥?快收回去!你也不容易!”

“拿著。”陳默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靜,“買點藥渣敷敷肚子。傷不養好,明天怎么扛活?”他沒有解釋,只是將銅錢又往張牛手邊推了推,目光平靜。

張牛看著他平靜卻深邃的眼睛,嘴唇哆嗦著,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死死攥住了那幾枚帶著陳默體溫的銅錢,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渾濁的淚水終于從紅腫的眼眶里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流下。

陳默站起身,走到窩棚門口。外面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碼頭上點起了稀疏的火把,在渾濁的河面上投下搖曳的光影,映照著如同鬼魅般還在忙碌的苦力身影。巨大的貨船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獸。他靠在冰冷的窩棚門框上,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骨頭縫里都透著酸痛。

他閉上眼睛,嘗試著按照《蟄龍眠》殘篇上那寥寥幾筆的姿勢和晦澀口訣,引導體內那縷微弱的氣息。然而,那氣息如同陷入泥沼,流轉得異常艱澀、緩慢。幾天前搬運時偶爾還能感受到的那一絲微弱增長和清涼感,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他如何集中精神,嘗試“氣沉”、“內守”,那氣息都懶洋洋地蟄伏在丹田深處,仿佛耗盡了所有活力。一個無形的、堅固的壁壘,似乎橫亙在他面前,任憑他如何努力沖擊,都紋絲不動。瓶頸,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更堅固。僅僅依靠這殘缺的靜功和這點微末的氣感,前路似乎已被徹底堵死。他需要更多,需要更完整的指引,需要突破這該死的束縛!

就在這時,碼頭深處傳來一陣監工趙三粗野的吆喝:“都他娘的死了?那邊幾根給將作監的楠木料子!天黑前必須裝船!誤了時辰,工錢全扣!手腳麻利點!”

陳默猛地睜開眼,深吸一口帶著濃重水腥味的冰冷空氣,壓下心頭對瓶頸的焦躁和對張牛的擔憂,大步走向那片混亂與喧囂。他必須活下去,比昨天更用力地活下去。

幾根巨大的楠木,粗如磨盤,長逾兩丈,沉重無比,需要至少六七個壯漢合力才能抬起。陳默沉默地加入進去,肩膀抵上冰冷的、帶著樹脂香氣的粗糙木身。當號子響起,眾人一齊發力時,一股遠超他預估的沉重壓力驟然降臨!那瞬間的爆發力需求,幾乎要壓垮他的腰背。丹田深處那縷沉寂的氣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在巨大的壓力下驟然應激般猛地一顫!一股微弱卻真實的熱流,瞬間沖向他抵著楠木的腰腿和雙臂!

“起——!”眾人齊吼。

巨大的楠木應聲離地。就在這瞬間,陳默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承擔的那份壓力似乎輕了一絲!雖然微乎其微,但在極限狀態下卻如此分明!他的動作也因此比其他人快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線,腳步更穩了那么一絲。

這極其細微的差別,卻沒能逃過一雙眼睛。

就在楠木被抬起、眾人腳步移動調整方向的混亂瞬間,陳默眼角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一道視線。是那個姓劉的管事!劉剝皮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的貨堆陰影里,他那雙精明的、如同錐子般的三角眼,此刻正牢牢地釘在陳默身上。那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輕蔑和算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探究,一種審視,一種發現獵物的冰冷光芒,如同冬夜里驟然亮起的刀鋒寒光,一閃而逝。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糟糕!他立刻裝作力有不逮的樣子,身體猛地一晃,腳步一個踉蹌,臉色瞬間憋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劇烈的、仿佛要咳出血來的嗆咳聲,整個人的氣勢瞬間萎靡下去,仿佛剛才那一下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媽的!新來的!站穩了!想害死大家嗎?”旁邊的老腳夫不滿地呵斥道。

“對…對不起…”陳默喘著粗氣,聲音嘶啞破碎,肩膀塌了下去,重新變回了那個隨時會被重負壓垮的卑微苦力。

劉剝皮遠遠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自己薄得像刀鋒的下唇,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玩味。片刻,他轉過身,身影無聲地消失在貨堆的陰影深處,如同從未出現過。

陳默低著頭,奮力穩住腳步,扛著沉重的楠木向前挪動。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麻衣,冰冷一片。劉剝皮那冰冷的、探究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釘在他的感知里,帶來一種遠比肩上楠木沉重得多的壓力。

收工的時刻終于到了,黑暗徹底籠罩了喧囂漸息的碼頭。陳默拖著幾乎散了架的身體,領到了屬于他的那十文錢——冰冷、單薄,帶著汗水和污垢的氣息。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默默走到角落,看著李石頭用找來的劣質藥酒,幫依舊痛苦呻吟的張牛揉搓著青紫腫脹的小腹。

“能行嗎?”陳默低聲問李石頭。

李石頭搖搖頭,臉色難看:“傷得不輕,怕是…明天懸了。劉剝皮那狗東西,肯定不會給病假錢。”

陳默沉默地點點頭。他走到張牛身邊,又掏出兩文錢,放在他手邊:“明天…別硬撐。”張牛看著那兩枚銅錢,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感激和一種更深沉的悲涼。

夜色濃稠,碼頭上只剩下零星的火把和巡邏守衛模糊的身影。陳默獨自一人,沿著昏暗的河岸,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自己那個只能勉強遮風、四處漏風的簡陋窩棚。懷里的銅錢隨著腳步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這是他拼盡一天血汗換來的東西,是他活下去的憑證。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指尖觸碰到那本被體溫焐熱的油污冊子粗糙的邊角。

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從冊子的材質深處透出,浸潤著他的指尖。這暖意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在無聲地提醒他,這煉獄般的碼頭之外,還有另一條布滿荊棘卻通向未知可能的道路。

他抬起頭,望向長安城方向。巨大的城池輪廓在深沉的夜幕下匍匐著,萬千燈火在遠處勾勒出模糊而繁華的線條,如同綴滿星辰的遙遠星河。那里有瓊樓玉宇,有絲竹管弦,有他無法想象的富貴風流。那光芒如此璀璨,卻又如此冰冷遙遠,與他腳下這條泥濘黑暗、散發著污穢氣息的河岸小路,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這十文錢,能讓他多活一天。懷里的冊子,或許能讓他活得稍微不一樣一點?一個模糊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念頭,在極度的疲憊和生存的重壓下,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

他加快腳步,只想快點回到那個勉強能蜷縮起來的角落,在沉入無夢的黑暗之前,再試著去感受一下那縷微弱的氣息,哪怕它依舊在瓶頸前頑固地停滯。

陳默的身影融入窩棚區的黑暗,消失不見。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巷口陰影里,另一雙眼睛緩緩睜開。這雙眼睛的主人穿著碼頭苦力常見的破舊短褐,蹲在角落一堆廢棄的麻袋后面,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一直在看著,看著陳默架走張牛,看著陳默在楠木下那瞬間細微的不同尋常,看著陳默掏出銅錢給張牛,也看著他最終消失在窩棚區。這雙眼睛的主人沒有孫疤眼的兇狠,沒有劉剝皮的算計,眼神像渾濁的河水,平靜無波,卻又深不見底。

當陳默的身影徹底消失后,這雙眼睛的主人無聲地站起身,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向碼頭深處,那守衛森嚴、存放著特殊標記貨物的倉庫區域方向。他的動作輕盈而迅捷,與普通苦力的笨拙截然不同,幾個閃身,便徹底融入了碼頭上更濃重的黑暗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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