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與秦叔在陋巷小院被圍殺,秦叔為護他重傷瀕死。
垂危之際,秦叔遞給他一本破舊筆記,低語著司徒梟的名字。
陳默在巨大悲憤中爆發,混元先天功竟自行運轉突破至凝氣境。
他反殺凝氣境殺手首領,抱著秦叔尸身消失在雪夜。
簡陋墳前,陳默翻開那本染血的筆記,瞳孔驟縮——
鉛灰色的天沉沉壓著長安城,到了傍晚時分,終于兜不住,細碎的雪粒子開始打著旋兒往下落。初時稀疏,漸漸密集,落在陋巷低矮參差的屋頂上,落在坑洼泥濘的土路上,也落在陳默和秦叔棲身的那個破敗小院里,覆上一層不祥的慘白。
小院里那點微弱的燈火,在漸濃的雪幕和深沉的暮色里,顯得格外渺小,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和寒冷吞沒。屋內,氣氛比屋外更冷。陳默靠墻坐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斷裂骨頭傳來的劇痛,火燒火燎,幾乎讓他眼前發黑。他胸前胡亂纏裹的布條上,浸出的暗紅血跡早已干涸發硬,像一塊丑陋的補丁。秦叔佝僂著背,坐在他對面一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凳上,那只渾濁的左眼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似乎更黯淡了,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卻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紙糊窗欞外那片被雪光映得微微發亮的黑暗。
“咳…咳咳…”陳默忍不住咳了兩聲,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冷汗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黏在蒼白的皮膚上。
秦叔沒看他,布滿老繭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放在膝上的一把豁了口的舊柴刀,那刀身黯淡無光,卻透著一股浸透骨髓的冰冷殺伐氣。“內腑震得厲害?”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磨過木頭。
“還…撐得住。”陳默咬著牙擠出幾個字,努力調勻呼吸,試圖引動丹田里那絲微弱的氣息。那是《混元先天功》艱難開脈后產生的內氣,此刻卻如同被冰封的溪流,艱澀遲滯,每一次微弱流轉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遠不足以撫平內傷。對手是真正的高手,凝氣境的手段陰毒狠辣,留下的內傷如同跗骨之蛆。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境界的鴻溝。
“哼,”秦叔鼻腔里哼出一聲,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什么,“通竅對凝氣,能撿條命回來,算你小子命硬,祖宗燒了高香。”他頓了頓,那只獨眼轉向陳默,目光沉甸甸的,“但這事,沒完。動了他們的命根子,不死不休。這小院,瞞不了多久。”
寒意順著陳默的脊椎爬升,并非因為屋外的風雪。秦叔的判斷,從未錯過。那些訓練有素、配合無間的殺手,背后那只無形的手,絕不會因一次失手就善罷甘休。窗外的風聲似乎更緊了,嗚咽著穿過巷子,卷起雪塵撲打在窗紙上,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就在這時!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異響,像踩斷了屋檐下凝結的冰凌,清晰地刺破了小院死寂的空氣。
秦叔那只獨眼驟然收縮,渾濁瞬間褪去,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枯瘦的身軀猛地從破凳上彈起,動作快得不像一個瘸腿的老人,更像一頭嗅到血腥的獨狼。幾乎在同一剎那,他反手一抄,油燈被精準地扇滅,屋內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絕對的黑暗降臨,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風雪的嗚咽。
“來了!”秦叔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決絕,清晰地鉆進陳默耳中,“別管我!有機會就沖出去!往北,水渠邊的亂墳崗!”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轟隆——!”
一聲爆響,兩扇本就朽壞的木門如同被巨錘砸中,轟然向內爆碎!木屑與塵土混合著涌進的寒風雪沫,狂卷而入!借著門外雪地反射的慘白微光,幾條幽靈般的身影挾著刺骨的殺意,堵死了唯一的門戶。
為首一人身材中等,隱在兜帽的陰影里,氣息沉凝如山,比之前伏擊陳默的領頭者更加凝練厚重!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水銀,瞬間灌滿了狹小的空間,壓得陳默幾乎喘不過氣——又是一個凝氣境!而且更強!
“殺!”冰冷的命令如同來自九幽,沒有絲毫溫度。
命令出口的瞬間,殺手已如鬼魅般動了!兩道黑影左右包抄,目標明確,直取重傷倚墻的陳默!刀光在雪光映襯下,劃出兩道凄冷的弧線,封死他所有閃避的空間。動作快如電閃,配合默契無間。
秦叔動了!他沒有沖向門口,反而猛地一腳踹在陳默身側那堵搖搖欲墜的土墻上!
“嘩啦!”本就松垮的土墻應聲破開一個大洞!
“走——!”秦叔的咆哮帶著撕裂喉嚨的慘烈。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個凝氣境的首領也動了!他沒有理會破洞,目標從一開始就是秦叔!身影一晃,仿佛縮地成寸,已欺近秦叔身前不足三尺!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竟隱隱泛起一層詭異的暗紅色澤,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甜膩氣息,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鬼魅,直插秦叔心口!這一爪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刀劍的破空聲都更令人膽寒,仿佛連空氣都被那暗紅的指尖腐蝕、凍結!
“秦叔!”陳默目眥欲裂,心臟仿佛被那只暗紅血爪狠狠攥住!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爪上詭異而熟悉的暗紅光澤!與趙主簿案卷宗副本上那幾滴干涸的、被標注為“疑為劇毒”的暗紅污跡何其相似!一個名字如同毒蛇般竄上心頭——血刀勁!司徒梟!
生死關頭,秦叔展現了一個百戰老兵刻入骨髓的本能。他沒有試圖格擋那致命的一爪,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擰,險之又險地讓那毒爪擦著胸前衣襟掠過!同時,他那只枯瘦如柴、握著豁口柴刀的手,卻以一種近乎同歸于盡的決絕,自下而上,反撩向那首領暴露出來的肋下!柴刀無聲,軌跡刁鉆狠辣,帶著一股軍中搏殺特有的、舍棄一切防御的慘烈殺伐氣!
“嗤啦!”
暗紅毒爪帶起的勁風撕裂了秦叔胸前的粗布衣襟,留下三道焦黑的灼痕,皮肉瞬間翻卷發黑!
“噗!”
幾乎同時,秦叔豁口的柴刀也狠狠地切入了那首領的肋下!刀鋒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那首領悶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怒。他顯然沒料到這個氣息微弱、行將就木的老瘸子,竟能在他的“血煞爪”下反擊,還傷到了他!雖然只是皮肉傷,但這足以點燃他的暴虐。
“老狗找死!”首領怒喝一聲,爪勢一變,放棄追擊,轉而五指猛地張開,一股陰寒粘稠、帶著濃重血腥氣的暗紅氣勁瞬間凝聚,如同一個微縮的血色漩渦,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朝著秦叔當頭拍下!正是血刀門的陰毒掌力——血煞掌!掌風未至,那股甜膩的血腥氣已熏得陳默頭暈目眩。
秦叔舊傷新創,氣息本就微弱,面對這凝聚了凝氣境修為的絕殺一掌,動作不可避免地慢了半拍!他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卻無半分恐懼,反而用盡全身力氣,將身體猛地向后一靠,撞在剛被他踹開墻洞的陳默身上!
“砰!”
血煞掌結結實實印在秦叔倉促抬起格擋的左臂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噗——!”秦叔整個人如同被攻城錘砸中的破麻袋,口中鮮血狂噴,混合著內臟的碎片,身體被巨大的掌力轟得離地倒飛,狠狠撞在后面的土墻上!土墻簌簌落下大片灰塵。他軟軟地癱倒下來,左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胸口的焦黑爪痕迅速蔓延出蛛網般的暗紅血線,臉上更是籠罩著一層死灰之氣,口鼻間涌出的鮮血帶著詭異的暗紅泡沫。
“秦叔——!!!”陳默的嘶吼完全變了調,如同受傷瀕死的孤狼!親眼目睹秦叔為了推開自己而承受這致命一擊,那骨裂聲、噴血聲、倒地的悶響,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丹田深處,那絲一直艱澀遲滯、如同冰封的混元先天功內氣,在這股極致悲憤的沖擊下,猛地一顫!緊接著,仿佛某種無形的枷鎖被狂暴的情緒強行掙斷,一股從未有過的、沛然莫御的灼熱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噴發!
轟——!
一股無形的氣浪以陳默為中心猛地炸開!屋內的塵土、破碎的木屑、散落的雜物被瞬間排空!他肋下的劇痛、內腑的震蕩,在這股狂暴力量的沖刷下似乎都暫時被壓制了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四肢百骸,氣血奔騰如長江大河!雙眼之中,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絲,瞳孔深處,一點混沌初開般的微光一閃而逝!
凝氣境!在極致的悲痛與憤怒中,《混元先天功》自行沖破了關隘!
“嗯?!”那血刀門首領驚疑不定地看著氣息陡然暴漲、如同兇獸般死死瞪著自己的陳默,眼神凝重起來。他肋下的刀傷還在滲血,此刻面對一個臨陣突破、氣勢狂暴的凝氣境對手,絕不敢有絲毫大意。
“殺了他!”首領厲聲下令,自己也毫不猶豫地再次凝聚血煞掌力,暗紅氣勁在掌心翻滾,比剛才更加濃郁!
左右兩名殺手也同時撲上,刀光霍霍,封死陳默閃避的空間。
陳默動了!他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去看左右襲來的刀光!眼中只有那個擊傷了秦叔的血刀門首領!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悲憤,都凝聚在這一刻!
他腳下猛地一蹬,地面夯土碎裂!身體如離弦之箭,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直沖首領!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
面對首領再次拍來的、腥風撲鼻的血煞掌,陳默不閃不避,只是將體內那剛剛突破、狂暴奔涌的混元真氣,以一種近乎本能、卻又契合著《混元先天功》某種玄奧軌跡的方式,瘋狂地壓縮、凝聚于右拳!
拳頭上,一層混沌模糊、難以言喻的微光一閃而逝!
“給我死——!!!”
怒吼聲中,凝聚了陳默全部精氣神、裹挾著狂暴混元真氣的拳頭,狠狠砸向那暗紅的血煞掌印!
拳掌相接!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爆鳴!
“嘭!”
一股肉眼可見的環形氣勁猛地炸開!狂暴的氣流將撲上來的兩名殺手硬生生掀飛出去,撞在墻上!屋內的破桌爛凳瞬間化為齏粉!
那血刀門首領臉上的驚駭瞬間凝固!他掌心凝聚的、足以腐蝕金鐵的血煞氣勁,在接觸到陳默拳頭那層混沌微光的剎那,竟如同沸湯潑雪,發出“嗤嗤”的刺耳聲響,迅速消融瓦解!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碾碎一切的純粹力量,毫無花假地順著他的手臂轟入體內!
“呃啊——!”首領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整條右臂的骨骼發出密集如爆豆般的碎裂聲!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向后倒飛出去,“轟”地撞塌了半面土墻,被埋在一片瓦礫之中,生死不知!
陳默也不好受,強行催谷爆發,加上硬撼凝氣境高手,他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體晃了晃。但他眼中的血色和瘋狂絲毫未減!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那兩個剛從地上掙扎爬起的殺手。
那眼神,已非人類,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復仇惡鬼!
兩個殺手被這眼神一懾,動作不由得一僵,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死!”
陳默低吼一聲,身影再次化作狂風!速度比剛才更快!重傷之下,他竟將剛剛突破的凝氣境速度發揮到了極致!雙拳齊出,帶著風雷之聲,簡單、粗暴,卻又蘊含著狂暴的力量!
“砰!砰!”
兩聲悶響!兩名殺手只覺眼前一花,胸口如同被狂奔的蠻牛撞中,護心鏡瞬間凹陷碎裂,胸骨塌陷的聲音清晰可聞!鮮血夾雜著破碎的內臟從口中狂噴而出!兩人眼中帶著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再無聲息。
解決掉兩個雜魚,陳默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他踉蹌著,撲到墻邊,撲倒在秦叔身邊。
“秦叔!秦叔!”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顫抖著手想要扶起老人。
秦叔的身體冰涼,臉色是死寂的青灰,胸口那三道焦黑的爪痕周圍,暗紅色的血線如同活物般蜿蜒蠕動,散發著甜膩的腥氣。他口鼻間涌出的血沫也是暗紅色,帶著泡沫。那只完好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瞳孔努力聚焦,看清了陳默焦急絕望的臉。
“嗬…嗬…”秦叔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血沫的涌出。他沾滿血污的右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伸向自己懷中,摸索著。
陳默慌忙伸手幫他,觸手一片粘稠冰涼的血。終于,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是一本冊子。巴掌大小,用粗糙的油布勉強包裹著,但此刻也已被鮮血浸透了大半,變得沉重而濕滑。
秦叔的手指死死摳著那本冊子,幾乎要將它捏碎。他嘴唇哆嗦著,每一次開合都異常艱難,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死死釘進陳默的耳朵里:
“拿…拿著…活…活下去…變強…看清…看清這世道…別…別像老子一樣…憋…憋屈…”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陳默,里面有不甘,有囑托,有深不見底的悲涼,最終,化為一片空洞的死寂。那最后幾個字,幾乎是用盡生命擠出的氣音:
“司…徒…梟…”
話音落下,秦叔的身體猛地一顫,最后一點生機如同燃盡的燈芯,徹底熄滅。那只一直睜著的獨眼,空洞地望著破敗屋頂外那片飄著雪的、灰暗的天空。那只沾滿血污、緊握著染血筆記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秦叔——!!!”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悲號撕裂了風雪!陳默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黑暗!巨大的悲痛如同無數把鈍刀,狠狠剜著他的心臟!他緊緊抱著秦叔尚有余溫卻迅速冰冷的身體,喉骨咯咯作響,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大顆大顆地砸落在那本被血浸透的油布冊子上。
風雪更大了,呼嘯著灌進這破敗的院落,卷起地上的雪塵和血腥氣。瓦礫堆里,那血刀門首領的手指似乎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陳默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悲痛被一種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取代——那是刻骨的仇恨,是燃燒靈魂的火焰!他死死記住了那個名字:司徒梟!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本染血的油布冊子塞進自己懷里,緊貼著心口,仿佛那是秦叔殘留的溫度。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將秦叔冰冷僵硬的遺體背在自己同樣傷痕累累的背上。老人很輕,輕得像一片枯葉。陳默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濃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刺入肺腑,反而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這承載了短暫溫暖的小院,然后背著秦叔的尸身,一步一個血印,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沖入了門外漫天呼嘯的風雪之中。
身影很快被茫茫的飛雪吞沒,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
城北亂葬崗。
這里比秦叔的小院更加荒涼死寂。幾株歪脖子老樹在風雪中伸展著枯黑的枝椏,如同鬼爪。荒草叢生,被積雪壓彎了腰。大大小小、新舊不一的墳包散亂地分布著,許多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只有一塊半埋土中的石頭,或者干脆什么標記也無。
陳默找了一處相對背風的土坡下。他放下秦叔,用那柄豁了口的舊柴刀,在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地上,一下、一下,艱難地挖掘。柴刀砍在凍土上,發出沉悶的“梆梆”聲,火星四濺。虎口早已震裂,鮮血順著刀柄流下,混入泥土。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挖掘的動作,每一次揮動都耗盡力氣,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肋骨的劇痛。
雪,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寒風如刀,刮過臉頰生疼。不知挖了多久,一個淺淺的坑終于成形。不夠深,也不夠大,但已是陳默此刻能做到的極限。
他跪在坑邊,小心翼翼地將秦叔的遺體放下去。沒有棺槨,沒有壽衣,只有老人身上那件染血的舊襖。陳默脫下自己相對完好的外衣,蓋在秦叔身上,遮住那張灰敗的臉和胸口猙獰的傷口。
“秦叔…”陳默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抓起一捧冰冷的土,混雜著雪粒,顫抖著灑在秦叔身上,“…您先歇著。這地方…委屈您了。我陳默對天發誓,今日之仇,刻骨銘心!司徒梟…血刀門…所有害您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捧起第二捧土:“您的叮囑,我記下了。活下去!變強!看清這世道!”
第三捧土落下,幾乎蓋住了秦叔的胸口:“您教我的,我都記著。這本筆記…我定不會讓它蒙塵!您…安息吧!”
陳默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將坑邊的泥土推下去。土塊和積雪覆蓋了秦叔的身形。很快,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墳包在亂葬崗的角落里隆起。
沒有墓碑。陳默找來一塊還算平整的石塊,用柴刀在上面艱難地刻下一個“秦”字。字跡歪斜,卻帶著一股深入石骨的力道。他將石塊深深插在墳頭。
做完這一切,陳默脫力般跌坐在雪地里,背靠著冰冷的墳土,劇烈地喘息著。肋下的劇痛和內腑的傷勢如同潮水般反噬上來,冷汗瞬間浸透內衫。風雪似乎更大了,視野里一片蒼茫。
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本被鮮血浸透大半的油布冊子。油布已經有些僵硬,帶著刺鼻的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秦叔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忍著胸腔的悶痛,用凍得發僵的手指,一點點掀開被血粘住的封面。
里面是粗糙發黃的草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跡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歪扭潦草,顯然是秦叔自己一筆一劃寫下的。內容極其駁雜,有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發力姿勢圖(比如軍中崩拳的起手式、貼山靠的發力要點),旁邊配著簡短的注釋;有長安城一些關鍵區域的勢力標注(西市誰罩著,東城哪個武侯鋪子不能惹,南城水門附近是哪個幫派的地盤);有對各種常見毒物、迷藥性狀和初步應對方法的描述;有追蹤與反追蹤的實用技巧;甚至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標記,似乎是某種軍中流傳的密語。
陳默一頁頁翻著,手指在那些浸染了暗褐色血跡的字跡上滑過。這不僅僅是筆記,這是一個底層老兵用血淚換來的全部生存智慧,是他掙扎了一輩子才看清的世道一角!每一筆,每一劃,都重若千鈞!
翻到中間某一頁時,陳默的動作猛地頓住!
這一頁的頂部,潦草地寫著幾個字:“北境邊軍·殘招拾遺”。下面畫著幾幅極其抽象、仿佛只是信手涂鴉的線條圖,描繪著一些古怪的、扭曲身體極限的發力姿勢,旁邊歪歪扭扭地標注著幾個字:“筋骨異動,氣走偏鋒,疑為殘式。”
而就在這幅圖的下方空白處,秦叔用另一種更加用力、甚至劃破了紙張的筆跡,寫著一行觸目驚心的字:
“血刀勁!司徒梟!遇之速避!其力陰毒詭譎,如跗骨之蛆,擅蝕經脈!中者…九死一生!切記!切記!”
血刀勁!蝕經脈!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想起秦叔胸口那迅速蔓延的暗紅血線!想起秦叔臨終前那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口鼻間涌出的暗紅血沫!
原來…原來秦叔中的是這“血刀勁”!原來他早就知道司徒梟,知道這歹毒的功夫!這筆記里的警告,是用血寫就的教訓!
一股寒意,比這漫天風雪更刺骨,從陳默的尾椎骨直沖頭頂!司徒梟!這個名字和這陰毒詭異的“血刀勁”,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刻骨的恨意,繼續往后翻。筆記的最后幾頁,字跡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極端痛苦或倉促中寫就。內容變得破碎而隱晦:
“…天機…非人算…線偶…”
“…稅銀…隕鐵…非為財…”
“…血刀…只是刀…執刀者…更深…”
“…影子…無處不在…小心…眼睛…”
這些破碎的詞句,如同散亂的拼圖碎片,指向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黑暗的謎團。天機?稅銀?隕鐵?影子?眼睛?每一個詞都沉甸甸的,壓在陳默心頭。他隱隱感覺到,趙主簿的案子,秦叔的死,乃至那陰魂不散的血刀門和司徒梟,似乎都只是這巨大冰山浮出水面的一個小小棱角!
他合上筆記,緊緊攥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染血的油布封面冰冷刺骨。
風雪漫天,亂葬崗死寂無聲,只有寒風刮過枯枝的嗚咽。小小的墳包前,陳默背靠著冰冷的石碑,如同一尊凝固的石雕。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所有的悲痛、迷茫、軟弱都已被一種極致的冰冷和堅硬所取代。那是一種被仇恨和殘酷徹底淬煉過的眼神,銳利如刀,深寒似冰。
他低聲自語,聲音嘶啞,卻清晰地穿透風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從今往后,再無流民陳默。”
他低頭,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那本染血的筆記,秦叔最后的話語在耳邊回蕩。再抬起頭時,他眼中只剩下一種純粹的、為達目的可以舍棄一切的冰冷鋒芒。
“只有…默劍。”
雪,越下越大了。新雪簌簌落下,很快覆蓋了墳前凌亂的腳印,也覆蓋了地上殘留的暗紅血跡,仿佛要抹去今夜發生的一切。蒼白的雪幕下,那個自稱“默劍”的身影,艱難卻無比堅定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簡陋的墳頭,然后,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風雪深處,走向更加兇險莫測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