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徹底沉入墨色,細密的冷雨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無聲地刺穿著初冬的夜。雨水順著陳默緊貼在身上的夜行衣淌下,冰冷刺骨,卻澆不滅他胸腔里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焰。他像一尊濕透的石像,蟄伏在趙主簿舊宅對面一條堆滿泔水桶的窄巷陰影里,與黑暗融為一體。開脈境帶來的敏銳感知在雨幕中艱難延伸,捕捉著周遭的一切——雨水敲打瓦片的滴答聲,遠處更夫模糊的梆子響,還有趙府那扇緊閉的、被雨水沖刷得濕亮黑沉的大門后,隱約傳來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
趙府,或者說曾經的趙府,此刻更像一座被遺忘的墳墓。門楣上象征官身的匾額已被粗暴地撬走,留下幾處刺眼的木茬。門板上交叉貼著蓋有長安縣衙大印的封條,在風雨中瑟瑟作響,如同招魂的白幡。府內沒有一絲燈火,死寂得令人心頭發毛。只有院墻外,兩個穿著蓑衣、腰挎鐵尺的衙役抱著膀子,縮在街角一處勉強能避雨的屋檐下,低聲抱怨著這該死的天氣和更該死的差事?;璋抵?,他們腰間懸掛的武侯銅牌偶爾反射出一絲冰冷的光。
“兩個練力境,熬鷹的?!鼻厥迳硢〉穆曇粼陉惸呿懫?,低得幾乎被雨聲吞沒。老人緊貼著陳默,同樣一身濕透的夜行衣,佝僂的身影在黑暗中幾乎難以分辨。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冰冷的雨水顯然加劇了他舊傷的負擔?!靶鐣r三刻換班,有半盞茶的間隙。走后面,西墻根狗洞旁有棵老槐樹,枝葉能遮住墻頭?!?
陳默無聲地點了點頭,目光如同釘子般釘在那兩個衙役身上,計算著他們來回踱步的規律。雨水順著額角流下,滑過眼瞼,帶來冰涼的觸感,卻讓他精神更加集中。體內《混元先天功》的內息在經脈中緩緩流淌,驅散著些許寒意,也讓他的心跳在極度的冷靜中保持著穩定的節奏。秦叔提供的消息和老崔酒后的囈語,如同兩片破碎的拼圖,指向同一個地方——趙明誠書房暗格里那幾頁可能未被完全焚毀的賬冊副本。那是唯一的線索,也是足以致命的火種。
時間在冰冷的雨滴中緩慢流逝。終于,遠處傳來更夫拖著長調的梆子聲:“戌——時——三——刻——,小——心——火——燭——!”
兩個衙役精神一振,其中一個罵罵咧咧地搓著手,跺了跺凍僵的腳,探頭朝街口張望。片刻后,街角傳來腳步聲,兩個同樣裝束的衙役縮著脖子快步跑來。
“他娘的,凍死老子了!你們總算來了!”
“少廢話,趕緊的!這鬼地方陰森森的…”
“看緊點!雖說抄干凈了,頭兒說保不齊還有耗子惦記…”
短暫的交接和抱怨在雨聲中模糊不清。就在四人湊在一起點卯,注意力被同伴吸引的剎那——
陳默動了!
如同蟄伏于黑暗中的獵豹,他猛地從泔水桶后的陰影中竄出!動作迅捷無聲,腳尖在濕滑的青石板上一點,整個人已化作一道融入雨夜的黑色疾風,貼著墻根,向趙府西側飛掠而去!雨水被他的速度帶起,在身后拉出一道短暫的水線。秦叔緊隨其后,動作雖不如陳默迅疾,卻帶著一種老練的、利用每一處遮蔽物的精準。
西墻根下,果然如秦叔所言。一棵虬枝盤結的老槐樹緊貼著高墻生長,茂密的枝葉在雨夜中形成一片天然的陰影。墻根處,一個被雜物半掩的狗洞散發著淡淡的腐臭味。陳默沒有絲毫猶豫,足尖在濕滑的墻磚上連點數下,身體如同靈猿般輕盈拔起,雙手穩穩扣住墻頭濕冷的瓦片,腰腹發力,一個干脆利落的鷂子翻身,悄無聲息地翻過了丈許高的院墻,落入墻內松軟的泥地中。秦叔緊隨其后,動作略顯滯澀,落地時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悶哼,但也被密集的雨聲完美掩蓋。
院內一片死寂,比墻外更甚。抄家后的狼藉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凄涼。假山傾倒,花木摧折,破碎的瓦罐和散亂的雜物浸泡在渾濁的泥水里。曾經的書香門第,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暴力踐踏過的廢墟。雨水沖刷著地面,卻洗不去那股子破敗與絕望的氣息。
主屋的輪廓在雨幕中沉默矗立。陳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東側一間窗戶被砸爛的廂房——那里就是趙明誠的書房!他朝秦叔打了個手勢,兩人如同兩道幽靈,借著傾頹的花木和假山殘骸的掩護,快速向書房靠近。
書房的門虛掩著,門軸似乎被砸壞了,歪斜地掛在那里。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塵土味和書卷霉變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從門縫里頑強地透出來,在冰冷的雨水中顯得格外刺鼻。陳默側身閃入門內,秦叔守在門口警戒,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雨幕中的院落。
書房內如同遭遇了風暴。書架傾覆,書籍、卷宗、筆墨紙硯被踐踏得滿地狼藉,混雜著泥水和破碎的瓷片。墻壁上被利器劃出深深的刻痕,桌椅板凳大多成了碎片。最觸目驚心的是房間角落,一個黃銅火盆被打翻在地,周圍散落著大量黑色的紙灰,厚厚一層,被雨水打濕后黏膩地貼在地面上,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正是來源于此。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這就是老崔所說的“人贓俱獲”、“鐵證如山”的現場?那幾頁要命的賬冊副本,難道真的已化為灰燼?
不!秦叔說過,未必燒得干凈!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篩子,在滿室狼藉中一寸寸掃過。體內《混元先天功》的內息運轉到極致,五感提升到極限。視覺、嗅覺、聽覺…所有感官都在瘋狂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的異常。
視線掠過傾倒的書架底部,掃過被踩爛的硯臺,停留在火盆旁一堆被污水浸透、顏色深黑的紙灰上…突然,他目光一凝!在火盆邊緣內側,緊貼著冰冷銅壁的角落,有幾片指甲蓋大小、邊緣卷曲焦黑的紙片,奇異地黏附在那里,沒有被完全燒毀,也未被雨水徹底沖走!它們顏色深褐,質地似乎比普通紙張更厚實堅韌!
陳默屏住呼吸,如同捕食的貍貓般悄無聲息地靠近。他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幾片黏附在銅盆壁上的殘片剝離下來。入手微涼,帶著火烤后的脆硬感。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他勉強能看清殘片上殘留的墨跡——并非賬目數字,而是一個模糊的、由復雜線條構成的圓形印記!印記中心,隱約可見一只振翅欲飛的蟲子輪廓!
青蚨印記!和秦叔在酒肆桌面上畫出的輪廓一模一樣!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找到了!雖然只是殘片,但這印記本身,就是指向青蚨錢莊的鐵證!他迅速將這幾片殘紙貼身藏好,目光再次掃視,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文字記錄。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幾乎被雨聲完全掩蓋的氣流波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顆小石子,猛地觸動了陳默高度緊繃的神經!不是風!是人的氣息!極其隱蔽,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冰冷和…殺意!
“有人!”陳默的傳音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入門口秦叔的耳中!與此同時,他身體已本能地向側后方暴退!
“嗤——!”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淡灰色指風,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書房后窗糊著的破紙,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刺骨的陰寒,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直射陳默剛才站立的位置!指風所過之處,空氣中殘留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凝氣境!而且是極其陰寒歹毒的路數!
陳默雖提前警覺閃避,但那指風來得太快太刁鉆!冰冷的勁氣邊緣還是擦過了他的左臂外側!
“嘶啦!”堅韌的夜行衣如同薄紙般被撕裂!一股陰寒刺骨、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氣勁瞬間透入皮肉!陳默只覺左臂外側如同被無數根燒紅的冰針同時攢刺,劇痛鉆心!更可怕的是,那股陰寒氣息如同活物般,瘋狂地沿著手臂經脈向體內侵蝕,所過之處,氣血都仿佛要被凍結!
“呃!”陳默悶哼一聲,身體因劇痛和寒意侵襲而微微一僵。
“走!”秦叔的低吼如同炸雷般在門口響起!老人枯瘦的身影猛地撞入書房,并非沖向敵人,而是直撲那扇被指風洞穿的后窗!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磨得鋒利的短柄柴刀,刀光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凄冷的弧線,帶著一股慘烈的決絕,狠狠劈向窗外雨幕中某個模糊的身影!這是搏命的打法,只為給陳默爭取一線生機!
“老東西找死!”窗外傳來一聲壓抑著怒氣的低喝,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
“當!”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柴刀似乎劈中了什么堅硬之物,爆出一溜火星!秦叔的身體如遭重擊,猛地向后踉蹌退了兩步,撞在傾倒的書架上,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他握著柴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鮮血直流,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顯然牽動了沉重的舊傷。
借著這電光石火的一阻,陳默強忍左臂那如同萬蟻噬心般的劇痛和陰寒侵蝕,將體內灼熱的《混元先天功》內息瘋狂涌向傷處!純陽灼熱的內力與入侵的陰寒勁氣激烈對抗,發出細微的“嗤嗤”聲,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劇痛稍減,但那股陰寒如同跗骨之蛆,極為頑固!
他根本來不及查看秦叔傷勢,敵人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鎖定著他!書房后窗外,一個穿著同樣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飄了進來,落地無聲。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卻像一柄出鞘的陰冷利刃。他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凍結靈魂的殺意。他的目光掃過狼藉的地面,尤其是在那個打翻的火盆和殘留的紙灰上停留了一瞬,最后如同冰錐般釘在陳默身上,特別是陳默那只捂著左臂、衣袖破碎的手!
“東西,交出來。”黑衣人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沒有絲毫溫度。他緩緩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指尖縈繞著一層肉眼可見的淡灰色氣芒,周圍的空氣溫度似乎都隨之驟降!正是那陰毒無比的指勁!
凝氣境巔峰!壓力如同實質的冰山當頭壓下!
逃!必須逃!硬拼只有死路一條!陳默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在黑衣人抬手的瞬間,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身體猛地向側面撲倒,同時右腳狠狠踢向身邊傾倒的書架!
“嘩啦!”沉重的實木書架被他灌注了內息的全力一踢,帶著呼嘯的風聲,如同倒塌的墻壁般砸向黑衣人!
與此同時,陳默左手不顧劇痛,閃電般探入懷中,并非掏出那幾片殘紙,而是抓了一把地上黏膩的、混合著紙灰和墨汁的污泥,狠狠朝黑衣人面門揚去!這一下毫無章法,純粹是街頭混混般的下作手段,卻在生死關頭被陳默用得恰到好處!
“哼!雕蟲小技!”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并指如劍,隨手一揮!一道凝練的淡灰色指風如同無形劍氣,輕易將那砸來的沉重書架從中剖開!木屑紛飛!而迎面潑來的污泥,在距離他面門尺許處,便被一股無形的陰寒氣墻阻隔,紛紛凍結成冰渣簌簌落下!
然而,就這阻隔污泥的剎那,對陳默而言,已經足夠!他根本沒指望這兩下能傷敵,所求的不過是那電光石火的干擾!
在書架倒塌、污泥潑出的同時,陳默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將所有的力量、意志以及對生存的極度渴望,盡數灌注于雙腿!《混元先天功》的內息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在腿部經脈中奔涌!他猛地一蹬地面,堅硬的地磚竟被踏出細密的裂紋!整個人化作一道貼地疾掠的黑色閃電,不是沖向門口,而是撲向書房側面那扇被砸爛的窗戶!破碎的窗欞如同猙獰的獠牙!
“想走?”黑衣人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被螻蟻戲耍的怒意。他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攔向窗口,縈繞著陰寒指勁的手指如同毒蛇般點向陳默的后心!速度之快,遠超陳默!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陳默甚至能感覺到后心皮膚被那刺骨指風激起的戰栗!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著!”一聲沙啞的怒吼從門口炸響!秦叔如同回光返照的受傷老狼,竟不顧一切地再次撲了上來!他手中那柄豁口的柴刀并非劈向黑衣人,而是脫手飛出,打著旋兒,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射向黑衣人的后腦!這是圍魏救趙,純粹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黑衣人感知到腦后襲來的致命威脅,不得不分神!點向陳默后心的指力微微一滯,回手屈指一彈!
“叮!”一聲脆響!那灌注了秦叔最后氣力的柴刀竟被一道指風凌空彈飛,旋轉著深深嵌入墻壁!
但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滯!
陳默爆發了!他體內那股新生的、灼熱的內息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瘋狂燃燒!他不管不顧,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盡數凝聚于后背!《混元先天功》的內息以前所未有的密度涌向背心要穴!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灼熱氣芒在皮膚下隱隱浮現!硬抗!
“噗——!”
陰寒刺骨的指力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刺穿了陳默倉促凝聚的護體氣勁!雖然被削弱了大半,但殘余的陰寒勁力依舊狠狠撞在他的背心上!
“哇!”陳默如遭雷擊,眼前一黑,鮮血混合著內臟碎片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這股巨力狠狠撞飛,直接撞碎了那扇本就破爛的窗戶,裹挾著木屑和碎玻璃,重重摔在窗外冰冷的泥水里!冰冷的雨水混合著血腥味瞬間灌入口鼻!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從后背和左臂傳來,陰寒的氣息如同毒蛇在體內瘋狂噬咬!但他還活著!借著被擊飛的沖力,他離那死亡的書房反而更遠了!
“秦叔!”陳默在泥水中掙扎著想要爬起,嘶聲喊道。
“走——?。?!”書房內,傳來秦叔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最后咆哮,隨即被一聲沉悶的撞擊和壓抑的痛哼打斷!
陳默目眥欲裂!他看到書房破碎的窗口,黑衣人冷漠的身影正欲追出,而秦叔那枯瘦的身體卻死死抱住了黑衣人的一條腿!老人像一塊頑石,用盡最后的生命拖住索命的無常!
“老狗!”黑衣人怒喝一聲,一掌狠狠拍在秦叔背上!
“噗!”骨裂聲清晰可聞!秦叔的身體猛地一顫,噴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黑衣人的褲腳,但他枯瘦的手臂如同鐵箍,沒有絲毫松動!
“走啊——?。?!”那聲嘶吼,帶著血沫,帶著刻骨的焦急,穿透雨幕,狠狠砸在陳默心上!
陳默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瀕臨崩潰的意志強行凝聚!他不再猶豫,甚至不敢再看書房一眼!體內殘存的灼熱內息瘋狂壓榨出來,混合著滔天的恨意和求生的本能,猛地灌注于雙腿!
“混元一氣!”這是他給自己這搏命逃遁之法起的名字,毫無章法,只是將所有的氣力瞬間爆發!
“砰!”泥水炸開!陳默的身影如同受傷的夜梟,帶著一溜水線,以近乎燃燒生命的速度,猛地扎進書房側面更深的黑暗和密集的屋宇陰影之中!速度之快,在雨夜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
“找死!”書房內,黑衣人徹底暴怒,一腳狠狠跺下!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響被雨聲掩蓋。他掙脫了束縛,身影化作一道更快的灰影,閃電般追出窗外,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鎖定了陳默逃遁的方向!
冰冷的雨,無情的夜。一逃一追,兩道黑影在長安城沉睡的坊曲街巷間,展開了無聲而致命的亡命角逐。陳默的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背心撕裂般的劇痛和左臂那陰寒蝕骨的折磨,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又被雨水沖淡。身后那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附骨之疽,越來越近!每一次在巷道轉折處,那道灰色的死亡陰影都仿佛要將他吞噬!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秦叔用命換來的機會,不能浪費!
陳默的視線開始模糊,內息幾近枯竭。就在他即將被那冰冷的指風再次洞穿后心的絕望關頭——
前方巷口,一輛裝飾普通的青篷馬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從橫巷中滑出,恰好擋在了陳默與身后追兵之間!拉車的兩匹黑馬在雨中打著響鼻,噴出白汽。
馬車側面的小窗布簾,被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挑起一角。簾后,一雙深邃如同寒星的眼睛,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穿透雨幕,冷冷地瞥了一眼正亡命撲來的陳默,以及他身后那道如影隨形的灰色死神。
布簾落下。
“走。”一個年輕、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從車廂內淡淡傳出。
車夫無聲地一抖韁繩。兩匹黑馬邁開步子,青篷馬車不疾不徐地駛入主道,恰好將狹窄的巷口堵得嚴嚴實實,也徹底隔斷了黑衣人追擊的路線和鎖定的氣機!
“混賬!”黑衣人被迫急停,看著那輛突兀出現的馬車,眼中殺機爆閃!但他似乎認出了馬車某個不起眼的徽記,硬生生壓下了出手的沖動,只是死死盯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陳默消失的黑暗巷弄,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冷哼一聲,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雨夜,消失不見。
陳默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撞開一扇虛掩的、堆滿雜物的后院破門,滾入一片散發著霉味的黑暗之中。背心撞擊在冰冷的墻壁上,帶來一陣眩暈般的劇痛。他癱軟在潮濕骯臟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火燒火燎的疼痛。左臂的陰寒和背心的掌傷如同兩條毒蛇,瘋狂啃噬著他的身體和意志。
窗外,雨聲淅瀝。那輛神秘馬車碾過青石路的轆轆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簾后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里。
他顫抖著,用還能動的右手,艱難地探入懷中,摸出那幾片貼身藏著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焦黑殘紙。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
青蚨印記。
他用染血的指尖,死死攥緊了這用秦叔的命換來的、唯一的線索。冰冷的紙張邊緣硌著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也點燃了眼底深處那兩點如同鬼火般跳躍的、名為復仇的冰冷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