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杰緊捂著那枚冰冷的金戒指,如同攥著妻子的命脈,一路狂奔到巴布拉姆醫(yī)生的鐵皮“診所”。
巴布拉姆正懶散地翻著雜志,煙霧繚繞。
維杰渾身污泥惡臭的狼狽模樣,立刻招來對方毫不掩飾的鄙夷。
作為傳統(tǒng)印度種姓制度中的第三等級,吠舍。
可以從事商業(yè)、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包括部分被視為“潔凈”的服務(wù)業(yè),如早期的醫(yī)療/草藥)。
他早早積累了一定的財富和地位。
“醫(yī)…醫(yī)生!救救我妻子!高燒昏迷!”
維杰喘息著哀求。
巴布拉姆慢悠悠抬眼,像看垃圾一樣掃過維杰,尤其是他額頭磕頭留下的污血。
“維杰?麻煩啊…”
他拖長腔調(diào),毫無起身之意,“看病貴得很,你有錢?”
維杰咬牙,顫抖著掏出那枚沾泥的金戒指,放在油膩的桌上:
“這個!夠不夠?求您快去看看!”
金光刺破了診所的昏暗。
巴布拉姆眼睛瞬間放光,一把抓過戒指,熟練地刮泥、掂量、甚至用牙咬了咬。
貪婪之色取代了輕蔑。
“金的?哪兒來的?”
他狐疑地盯著維杰。
“河神大人賜的!河神顯靈了!”維杰挺直背脊。
“河神?哈!”
巴布拉姆爆發(fā)出刺耳的嘲笑,“臭水溝里的河神?維杰,你腦子被魚啃了?”
他毫不掩飾對低種姓“神跡”的鄙夷,但金子是真的。
“少廢話!帶路!”
他抓起破醫(yī)藥箱,捂著鼻子,一臉嫌惡地跟在渾身惡臭的維杰身后,仿佛要去處理什么有毒廢料。
在維杰破敗的棚屋里,巴布拉姆的診治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敷衍。
他草草地用一根臟兮兮的木棍壓舌板看了看阿米塔的喉嚨,用一支刻度模糊的水銀體溫計量了量體溫,裝模作樣聽了聽心跳。
整個過程他都皺著眉,離病人和簡陋的床鋪遠遠的,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潔的東西。
“嚴重肺炎!會死人的!”
他下著危言聳聽的結(jié)論,眼神卻飄向手中戒指。
這次,或許是金子起了作用,也或許是怕人死在自己“治”下影響招牌。
盡管這招牌在貧民窟不值錢。
巴布拉姆從破箱子里掏出的不是過期藥,而是幾板看起來還算正規(guī)的抗生素和退燒藥。
“按時吃!能不能活看她造化!”巴布拉姆將藥丟給維杰,貪婪的目光在戒指上流連,完全沒有找零的意思。
“戒指是診金藥費!剩下當以后看病的錢!”他生怕維杰不答應(yīng),緊緊攥著戒指,像逃離地獄般快步離開。
至于以后看病?
當然是一碼歸一碼!
只留下維杰對著那幾板藥和空蕩蕩的門口,心頭五味雜陳。
屈辱于對方的剝削,卻又燃起一絲妻子可能得救的希望。
家中的動靜早已引來了不少鄰居的窺探。
此刻,見醫(yī)生離開,幾個膽子大的便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議論紛紛。
或質(zhì)疑或期待。
只有臉上帶疤,面目兇狠的拉朱露出不甘、懊悔。
作為在貧民窟長大的黑幫少年,他才不信任神靈的存在。
我父母病重,苦苦祈求的時候祂在哪里?
他只后悔把走了狗屎運的維杰當做笑話,沒有第一時間搶下金戒指。
…………
維杰正按醫(yī)囑給阿米塔喂藥。
或許是藥物對癥,或許是維杰虔誠的祈禱和阿米塔頑強的生命力共同作用。
吃完藥后,阿米塔滾燙的額頭竟真的開始降溫!
呼吸也平穩(wěn)了些,甚至能微微睜開眼,虛弱地喝下一點米湯!
“媽媽!”小麗塔喜極而泣。
維杰跪在妻子床邊,看著這奇跡般的轉(zhuǎn)變,巨大的感激如同洪水般沖垮了他。
他淚流滿面,撲通跪下,視線穿過未散去的人群,對著亞穆納河的方向,一遍遍喃喃:“贊美河神大人…是河神大人救了阿米塔!祂真的顯靈了!”
阿米塔好轉(zhuǎn)的消息和“河神顯靈賜金救妻”的傳奇,像野火一樣在黃昏的加濟布爾貧民窟蔓延。
懷疑、嫉妒、貪婪的議論依舊存在。
但這一次,維杰妻子的真實康復(fù),給“河神”之名注入了前所未有的說服力。
人們看向渾濁河水的目光,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夜幕低垂,亞穆納河在月光下泛著粘稠的微光。
惡臭依舊。
維杰換上了他最好的衣服。
仔細洗凈了臉和手。
他一手攙扶著剛剛退燒、身體極度虛弱但眼神清亮、充滿感激的妻子阿米塔,一手牽著小女兒麗塔。
白天議論的婦女、玩耍的孩子,質(zhì)疑或是看熱鬧的人,都遠遠近近地跟了過來。
想看所謂的河神,到底存不存在。
拉朱也來了。
河神什么的他不關(guān)心,只是單純覺得是個偷東西的好時機。
維杰扶著阿米塔,在昨日他祈禱的河岸,無比莊重地跪伏下來。
他先是用指尖沾取一點相對干凈的河水,虔誠地點在自己、妻子阿米塔和女兒麗塔的眉心。
接著,他雙手以最標準的合十禮高舉過頭頂,掌心完全貼合,指尖向上,深深鞠躬,額頭幾乎觸碰到泥濘的地面。
“Namaste!偉大的河流之主!
圣河亞穆納的化身!
濕婆神頸間恒河的兄弟!”
維杰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虔誠,他用上了所能想到的最尊貴的稱呼。
“Jyoti Swarupa!(光明之形!)您卑微的仆人維杰,連同我獲救的妻子阿米塔,以及我們的女兒麗塔,向您獻上我們卑微的身心!”
他保持著俯身的姿勢,聲音洪亮而清晰,回蕩在寂靜的河岸:
“Dhanyavaad! Dhanyavaad! Dhanyavaad!
您降下的達摩的恩典,如同喜馬拉雅圣山的雪水,洗凈了我家的災(zāi)厄!
您賜予的神圣信物,不僅救贖了阿米塔的生命氣息,更點亮了我們心中對正法的信念!”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一小塊粗糙的黃糖,和幾朵野花(象征甜蜜與純潔的供奉)。
如同供奉廟宇中的神像一般,恭敬地擺放在石頭上:
“Yeh hamara tuchchh bhent hai!(這是我們微薄的供奉!)
以大地之母的果實與季節(jié)的芬芳,獻于您的蓮足之下!
愿它如微末的芥子,能得您一絲垂憐!”
維杰的聲音愈發(fā)高昂,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對至高存在的敬畏:
“Aapka aashirwad hamesha hamare sar par rahe!(愿您的祝福永駐我們頭頂!)
我維杰,此生此世,愿做您河岸的泥土,您水流中的一滴!
我的業(y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靈,皆為您所有!
Jai Yamuna Maiya Ki!(榮耀歸于亞穆納母親!)
Jai Nadi Devta Ki!(榮耀歸于河神!)”
阿米塔雖然虛弱,也努力地雙手合十,聲音雖輕卻無比堅定地跟著重復(fù):
“Dhanyavaad, Prabhu!(感謝您,主!)”
小麗塔懵懂地學著父母的樣子,奶聲奶氣地喊:“Jai Devta!(神明勝利!)”
圍觀的人在不敢發(fā)出雜音,他們都被維杰的虔誠打動,甚至有人跟著跪拜下來,高舉合十雙手。
連拉朱剛伸出的手,也停在空中。
維杰飽含熱淚、充滿虔信的感恩祈禱聲,如同最純凈的梵音,穿透了亞穆納河厚重的污濁與死寂,直抵河底深處那片劇毒的淤泥。
那團沉寂、虛弱到極致的水光,被這純粹而神圣的呼喚猛然喚醒!
一股源自神性本能的強烈沖動驅(qū)使著林河——祂必須回應(yīng)這份跨越污穢、直抵本真的呼喚!
林河集中起這剛剛被虔信之力滋養(yǎng)、恢復(fù)的、極其微薄卻純粹無比的一絲神力。
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并且當下是個招募信徒的絕佳時機!
林河不再試圖操控物質(zhì)的水流,而是將意念沉入自身存在的核心——
那一點象征著河流本源意識的神性火花。
祂以意念為筆,以神力為墨,在污濁的亞穆納河面上,盡全力勾勒出神圣的印記!
“嗡……”
一聲仿佛源自宇宙太初、低沉而神圣的嗡鳴,并非通過空氣,而是直接在岸邊所有跪拜者的心靈深處響起!
如同神廟巨鐘的余韻,滌蕩靈魂!
緊接著,在維杰一家跪拜的正前方,距離河岸僅一臂之遙的渾濁水面上。
異象陡生!
一點純凈無瑕、仿佛喜馬拉雅冰晶般的淡藍色光點驟然亮起!
它并非孤懸,而是以自身為核心,瞬間向外輻射出無數(shù)細密、精確、不斷旋轉(zhuǎn)流動的光之紋路!
這些紋路交織、擴展,竟在污濁的水面上清晰地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一米、不斷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著寧靜與秩序光輝的水中曼陀羅!
曼陀羅的圖案繁復(fù)而神圣,中心是代表宇宙本源的“唵”字光紋,
外圍則是象征水之循環(huán)與生命流動的波浪與蓮花瓣交織的圖樣!
“河神顯圣了!”
維杰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發(fā)出撕心裂肺般的、充滿狂喜與敬畏的哭喊!
他不再是俯身,而是五體投地,整個身體完全貼伏在泥濘的河岸上,激動得渾身顫抖,淚水混合著污泥肆意流淌。
這遠超他想象的、只存在于古老經(jīng)文和神廟壁畫中的神圣景象,真實地降臨在了這片被遺棄的污穢之地!
阿米塔忘記了虛弱的身體,也掙扎著深深拜伏下去,口中喃喃著對神的無盡感恩。
小麗塔被那圣潔的光影深深吸引,忘記了害怕,小臉上滿是純真的敬畏。
轟動!絕對的、震撼靈魂的轟動!
圍觀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所有的懷疑、嘲諷、算計,在眼前這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神圣顯現(xiàn)前,瞬間粉碎!
剛才還在質(zhì)疑的老婦人,雙手劇烈顫抖著合十,老淚縱橫,口中反復(fù)念誦著“榮耀歸于河神”
赤膊的中年男人,像被抽去了骨頭般癱軟跪倒,額頭死死抵著骯臟的地面。
抱著孩子的年輕婦女,激動地將孩子按在懷里一起跪拜,淚水漣漣:“Maa! Maa Yamuna!(母親!亞穆納母親!)求您保佑我的孩子!”
連拉朱在內(nèi),此刻也完全被這神圣威嚴的景象震懾!
拉朱臉上的兇狠被無邊的恐懼取代,他雙膝一軟,“噗通”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河底深處。
林河在釋放完這超越極限的神圣顯現(xiàn)后,意識再次被無邊的虛弱吞沒,沉入劇毒的淤泥。
但這一次,虛弱中不再是冰冷,而是充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而持續(xù)的信仰之流。
那團水光,在無人可見的黑暗深淵里,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比之前明亮、純凈得多的淡藍色神性光輝。
光輝的形態(tài),隱約勾勒出一個微型的虛影,仿佛永恒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