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來。
那場震撼河岸的神圣達顯,所帶來的澎湃信仰,如同無數條清澈溪流,持續不斷地穿透污濁的河水,匯入林河的核心。
這股力量遠比維杰第一次祈禱時強大、精純。
它不再僅僅是生存的燃料,更是塑造神格的圣水。
林河的意識在信仰之海中沉浮、淬煉。
那團代表著祂存在的水光,已從瀕臨潰散的微光,凝實、壯大、穩定下來。
如同一枚沉在河底的、溫潤的淡藍色水晶,持續散發著柔和而純凈的神性光輝。
光輝的核心。
那尊與他相似的虛影,也愈發清晰。
仿佛一個永恒的錨點。
最顯著的變化,發生在祂周圍的水域。
仿佛被那水晶般的神性光輝所凈化,以林河所在位置為中心,半徑約十腕尺的球形區域內,污濁的亞穆納河水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改變。
粘稠的黃綠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澈的淡藍。
雖然比不上喜馬拉雅的雪水,卻剔除了致命的油污、化學泡沫和懸浮的垃圾碎屑。
刺鼻的工業廢氣和腐爛氣味,被一種濕潤的、帶著淡淡水腥味的清新氣息所取代,如同暴雨過后的河灘。
在這片小小的“凈土”中。
原本死寂的水底,竟有幾株頑強的水草從淤泥中探出嫩芽,舒展著翠綠的葉片。
甚至有幾尾近乎透明的小魚苗,不知從何處游弋而來,在這片清澈的水域中輕盈穿梭!
這片“凈水領域”,是林河吸收信仰后神性自然逸散的成果,是祂身為河神權柄最本真的表達——
凈化與滋養!
“這下,可以從“糞坑之主”升級為“臭水溝管理員”了?!?
林河滿意地自嘲笑道。
而隨著神格穩固與信仰之力的滋養,林河對自身力量的掌控也發生了質變。
祂的感知如同水草般向外延伸、細化。
水之脈絡:
祂能更清晰、更遠地感知水流的方向、速度、溫度,甚至水中蘊含的“情緒”。
微控之能:
操控水流不再是耗盡全力的賭博。
祂意念微動,便能在這片凈水領域中,讓水流形成柔和的旋渦。
輕輕托起一片落葉;或讓水面凝聚起一顆晶瑩剔透、不含雜質的水珠,如同最純凈的露珠。
祂甚至能短暫地引導一絲信仰之力,融入那些靠近凈水區域的、極度虛弱的水生生物體內,賦予它們一絲生存下去的希望。
神域感知:
祂對自身“神域”內發生的、與水相關的重大事件或強烈祈愿,有了一種模糊的預感。
如同水面的漣漪,能傳遞遠方的震動。
河岸之上。
維杰一家奇跡般的遭遇和那夜震撼的達顯,如同在加濟布爾貧民窟的死水中投入了巨石!
幾天之內,“亞穆納河神顯圣”的消息傳遍了每一個角落,甚至飄向了鄰近的棚戶區。
維杰,這位受到河神青睞的漁夫,成了林河最狂熱、最忠實的傳道者。
他額頭上每天都點著新鮮的提拉克,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和使命感。
他不再僅僅為自己的小船和漁網祈禱,而是主動引導著那些被神跡吸引、心懷敬畏或祈求的人們。
盡管貧民窟的生活依舊和以前一樣,但人們的眼中已經出現了名為希望的光芒。
每天清晨和黃昏。
維杰祈禱過的那片河岸,成了臨時的圣地。
在維杰的組織下,儀式變得規范而充滿印度特色。
人們盡其所能地帶來供奉。
不再是維杰一人,而是匯聚了貧民窟的微薄心意:
新鮮采摘的野花堆成小山;一小碟一小碟的黃糖或粗糖;甚至有人省下一點牛奶,虔誠地灑入河中,雖然很快被污染稀釋。
最窮的人,也會帶來一把干凈的河沙,象征大地母親的敬意。
供奉完,維杰會帶頭,用他那并不優美卻充滿力量的沙啞嗓音,唱起古老的贊神曲。
歌詞贊頌河流的滋養、河神的慈悲。
很快,婦女們、老人們也跟著哼唱起來,簡單的旋律在河岸回蕩。
然后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當暮色降臨,維杰會點燃一盞小小的陶土油燈。
被神跡感召的人們,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光彩,手持點燃的小油燈或簡單的花環,在岸邊排開。
她們模仿著恒河岸邊著名的恒河祭儀式,伴著眾人越來越響亮的唱誦,開始緩慢而莊嚴地舞動手臂,讓燈火的光暈在昏暗的河面上劃出優美的弧線。
她們的動作或許不夠專業,但那份虔敬卻無比真摯。
在人數最多的一次黃昏祭拜中,當唱誦達到高潮時,壓抑已久的喜悅和對神明的感激徹底爆發了!
不知是誰先敲響了自制的塔布拉鼓的鼓點,一個會彈一點簡易西塔爾琴的老人也加入了進來。
鼓點越來越快,琴聲悠揚!
“Jai Ho!(勝利屬于神!)”維杰振臂高呼。
“Jai Ho!”
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回應!
婦女們放下了油燈,孩子們也掙脫了大人的手。
人們忘記了白天的疲憊與苦難,在鼓點和琴聲的引領下,自發地圍成圈,跳起了充滿生命力的民間舞蹈。
有人跳著簡單的圓圈舞,紗麗旋轉;有人拍著手,跺著腳,跳著充滿力量的彭戈拉舞。
孩子們則歡快地模仿著,笨拙卻充滿歡樂。
林河在河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伴隨著歌舞升騰而起的、更加熾熱、更加歡欣的信仰之力。
如溫暖潮汐,一遍遍沖刷著祂的神格核心,讓那凈水領域的微光都更加明亮了幾分。
平日里。
會有在河邊垃圾堆玩耍的臟兮兮的小孩,模仿著維杰的樣子,跪在泥濘的岸邊,對著渾濁的河水,煞有介事地雙手合十,奶聲奶氣地喊:
“河神大人!給我糖!”
“河神大人!給我新鞋子!”
然后嬉笑拿走貢品。
對他們而言,這更像是一個新奇好玩的游戲。
林河偶爾會回應。
如果水域周圍有從不知何方飄來的鞋子,衣物等,任何能用的東西的話。
祂都會讓水流帶到岸邊。
這些帶著發自內心渴望的淳樸祈求,是最純粹的感激與贊美。
如涓涓細流,滋養著神力。
當然,林河多數不會回應。
特別對那些賭博、懶惰、抱怨等想著不勞而獲的念頭。
個別惱羞成怒的,想要用屎尿玷污河水,還會受到祂的小小懲戒。
除此之外。
最令祂記憶猶新的,是一個極其瘦小的女人。
貢獻的信仰之力,是維杰外最為精純的。
她每天都裹著一件褪色嚴重、打滿補丁的紗麗。
蹲在渾濁的下游河水邊,面前堆著一座小山似的、同樣骯臟不堪的衣物。
沒有洗衣粉,沒有肥皂,只有一塊粗糙的石板。
她機械地、用力地將衣物在石板上摔打,然后在污濁的河水中漂洗。
渾濁的水流裹挾著衣物上的污垢,但很快又被河水本身的污濁所覆蓋。
她清洗的衣物,大多是粗硬的麻布或劣質化纖,顏色灰暗破舊,一看就屬于貧民窟最底層的居民。
通過禱告后的喃喃自語,林河捕捉到一些關于她的信息:
她叫薩米拉,屬于達利特(Dalit)——“不可接觸者”,最低賤的種姓。
她靠為貧民窟里稍微“體面”一點的家庭(比如小攤販、工廠臨時工)漿洗衣物換取微薄的收入。
是真正的“賤民中的賤民”。
她的存在,如同河岸的淤泥,被所有人踩在腳下,卻又被所有人依賴著他們的“骯臟”勞動。
她甚至不敢在維杰捕魚的上游清洗,因為那里可能屬于“更高種姓”的人活動區域。
雖然在這地獄般的河段,種姓的界限也被污濁模糊了不少,但無形的枷鎖仍在。
林河常常會動用神力,不著痕跡替她洗凈衣物。
又是幾日過去。
狂歡的余韻在深夜的貧民窟漸漸消散,只剩下垃圾山腐臭的微風和遠處野狗的零星吠叫。
萬籟俱寂。
突然!
一陣急促、踉蹌、伴隨著痛苦壓抑呻吟的腳步聲,打破了河岸的寂靜。
一個黑影跌跌撞撞地沖到維杰祈禱的河岸邊,“噗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濘里,濺起污濁的水花。
是黑幫少年拉朱。
他沒有了往日的兇狠和囂張。月光下,樣子慘不忍睹。
半邊臉高高腫起,布滿青紫和血污,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
破爛的背心被撕爛,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滿了皮開肉綻的鞭痕,深可見骨,鮮血還在汩汩滲出,染紅了身下的污泥。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的“嗬嗬”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呃…嗬…救…救命…”
拉朱的聲音嘶啞微弱,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
他掙扎著,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朝著渾濁的河水,伸出那只沾滿自己鮮血和污泥的手。
“河…河神…大人…”
他每說一個字,都牽動傷口,疼得渾身痙攣,但強烈的求生欲和對身后追兵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我……我錯了……我不該…有偷盜之心…犯貪婪之罪…”
拉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化為絕望的嗚咽和痛苦的喘息。
而死亡的陰影,正帶著摩托車的轟鳴,撲向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