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臻璀璨的晶核加快了脈動頻率。
林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并非來自某個個體的信仰。
而是百十股細微卻同源的信仰絲線,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躍度壯大、交織著。
源源不斷地匯入祂的靈體神軀之中。
這力量不像是維杰或拉朱那樣狂熱精純,是許多越發明亮的新生光點匯聚而成。
神念似無形的漣漪蕩開,瞬間籠罩了信徒所在的棚戶區。
感知的觸須捕捉到了源頭——
那不是自然滋長的虔誠!
而是被某種人為點燃的集體狂熱所催生!
林河淡金色的神眸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冰冷的玩味。
祂如同俯瞰蟻群的巨人,饒有興致地觀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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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陽光帶著幾分燥熱,維杰穿著他最好的一件襯衫。
像一尊雕塑般站在約定地點,腳下不安地碾著沙土。
他徹夜未眠。
反復思考,關于實行“信徒監督”的決定,在腦海不斷交戰。
最終他說服了自己。
決不能實行監督!
那樣會顯得小家子氣,可能嚇跑慷慨的薩米特。
驚喜,必須留到車隊抵達的那一刻!
他想象著滿載磚石木材的車隊轟鳴駛入貧民窟,信徒們震驚、歡呼、圍觀的盛況!
那時,他再從容宣布:
是他維杰,為偉大的亞穆納河神帶來了這座圣殿!
所有的贊美、敬畏,都將如同潮水般涌向他,徹底穩固他不可動搖的地位!
拉朱那些小打小鬧,在這份榮光面前,將黯然失色!
引擎聲由遠及近。
維杰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伸長脖子望去。
然而,駛來的只有薩米特那輛锃亮的黑色轎車,孤零零的。
后面空空蕩蕩,別說車隊,連一輛板車都沒有!
維杰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化為錯愕和一絲被愚弄的慍怒。
薩米特推開車門,依舊是一身光鮮得刺眼的裝扮,笑容熱情得如同正午的太陽:
“維杰兄弟!讓您久等了!河神保佑,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薩米特熱情地張開雙臂擁抱了維杰,仿佛兩人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薩米特先生!”
維杰顧不上寒暄,急切地沖到車后,指著空空如也的路面。
“材料…車隊呢?您不是說…”
“哎呀,維杰兄弟,別急嘛!”
薩米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轉身走到車后,“嘩啦”一聲掀開了后備箱。
里面沒有圖紙,沒有模型,更沒有磚石。
塞得滿滿當當的,是一袋袋用簡陋透明塑料袋包裝的、色澤鮮艷的咖喱粉!
濃烈的香料氣味撲面而來。
維杰愣住了,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這……這是?”
薩米特親熱地攬住僵硬的維杰的肩膀:
“在神圣的工程開始之前,我想請您帶我,一家一家地去拜訪我們親愛的信徒兄弟姐妹們!
我要親自把河神的這份小小‘恩澤’送到他們手上,讓他們知道,薩米特沒有忘記自己的根,河神的恩情,我時刻銘記!
也讓大家認識認識我這個未來的同路人嘛!”
他的笑容無懈可擊,理由冠冕堂皇。
維杰的腦子一片混亂。
事情完全沒有按照他預想的劇本發展。
他感覺腳下堅實的土地似乎正在變得虛浮。
薩米特的要求聽起來合情合理,甚至顯得格外用心。
可是……那建材呢?榮耀呢?
他張了張嘴,看著薩米特篤定的笑容,最終只能將滿腹的疑慮和失落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強點了點頭:
“……好,好吧。”
接下來的拜訪,對薩米特而言,簡直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勝利游行。
有維杰這位“河神眷顧的長子”親自引路作陪,敲開每一戶信徒的家門都變得輕而易舉。
薩米特仿佛天生的演說家,每到一戶,他都無比虔誠地雙手奉上印著“河神賜福”字樣的咖喱粉包。
然后用他那極具感染力的聲音,繪聲繪色地講述“河神托夢”的故事。
維杰第一次聽,故事十分動人,連他都被感染。
而信徒們看著衣著光鮮、態度謙恭的薩米特,聽著他感人的“翻身故事”和對河神滔滔不絕的贊美,再看看手中實實在在的“恩澤”。
這一包平時舍不得買的咖喱粉。
眼神中的疑慮迅速被感激和認同取代。
“薩米特兄弟真是河神眷顧的好人啊!”
“感謝河神!感謝薩米特兄弟!”
……
贊美聲此起彼伏。
卻像針一樣扎在維杰心上。
他僵硬地站在一旁,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陪襯。
一個沉默的背景板!
信徒們的感激和崇拜,大部分都涌向了口若懸河的薩米特!
薩米特的故事講得如此真摯動人。
仿佛他才是那個被河神親手從泥潭中拉起、最受眷顧的“長子”!
一種被竊取、被邊緣化的強烈不安和憤怒,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就在維杰的理智幾乎要被這股憋屈和疑慮壓垮,準備質問薩米特時。
薩米特的手機恰到好處地響了。
“喂?…嗯…好!太好了!…我知道了!地址是…”
薩米特一邊應著電話,一邊飛快地從精致的皮包里掏出一個便簽本和一支金筆,刷刷寫下幾行字。
他掛斷電話,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驚喜,幾步走到維杰面前,將那張便簽紙塞進他手里。
“維杰兄弟!河神顯靈了!剛才是建材公司的電話!第一批建廟用的磚石和基礎材料,已經運到城外集散區了!”
薩米特指著便簽上的地址,語氣急促又興奮:
“司機是外地人,對咱們棚戶區這邊路不熟,怕耽誤了神圣的工程!需要個熟悉路、又絕對信得過的人去引路!”
維杰心中最后一點疑慮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激動。
他下意識地捏緊紙條,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紙片后面的東西——
一張卷折起來的、印著圣雄甘地頭像的五百盧比鈔票!
維杰的心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和一點隱秘的羞愧填滿。
薩米特先生想得真周到!
連車費都準備好了!
剛才自己竟然還懷疑他……真是罪過!河神在上,請您寬恕我的小人之心!
“我馬上去!薩米特先生放心!”
維杰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他緊緊攥著那張帶著錢幣分量的紙條。
顧不上再和薩米特多說,立刻轉身,背影充滿了急不可待的使命感。
薩米特站在原地。
臉上那職業化的熱情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嘴角一抹冰冷而深沉的弧度。
他看著維杰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中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精密的算計在閃爍。
他立刻轉身,臉上瞬間又掛上那副悲天憫人、充滿神性光輝的表情,大步流星地重新走向剛才拜訪過的那些信徒家。
“維杰兄弟剛剛得到河神的指引!讓我立刻召集所有虔誠的信徒,馬上集合!去建筑院!
河神要親自向我們展示神廟的規劃和建設藍圖!
這是無上的榮耀!快!叫上家人,立刻跟我走!
維杰兄弟已經先行一步去準備了!遲了就錯過了神啟!”
“河神顯靈了?”
“要去看神廟藍圖?”
“維杰兄弟已經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神啟”讓信徒們又驚又喜,尤其是剛剛才收到賜福咖喱,對薩米特正是信任度最高的時候。
沒人懷疑他的話,更沒人會想到去核實維杰的去向。
信徒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呼朋喚友,帶著虔誠的興奮,迅速在薩米特的指引下聚集到了村口。
就在信徒們聚集完畢,議論紛紛,翹首期盼著所謂建筑院的方向時,遠處道路的盡頭,煙塵滾滾。
幾輛破舊不堪、車身布滿劃痕和銹跡的大巴車,搖晃著行駛。
它們懸掛著陌生的、并非本地邦的牌照。
車窗緊閉,引擎發出沉悶而吃力的轟鳴,仿佛長途跋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