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西市，紅燈初上，夜色如墨。

在市井盡頭，一座沉靜的樓閣猶如隱匿的毒蛇，靜靜潛伏在喧囂之中。它不張揚、不喧嘩，卻總有人絡繹而至——

死香花樓。

坊間無人敢提此樓全名，皆稱其為“花樓”。

一來是因其女子個個貌美如花，香姿倩影，勾魂攝魄；二來則是因為，這樓進得容易，出得卻難。

據說有士子一夜流連，醒來已過三年，髻發已白，家人早已葬其衣冠。

也有武人帶刀而入，半夜失聲狂笑，從此瘋癲市口，口中喃喃“她在樓中，她還在笑”……

沈懷瑾站在花樓外的月臺前，抬頭望著二樓燈影綽綽的雕花窗欞。

“這是Z-7設下的第四局。”他低聲自語，“也是迄今最重欲念之局。”

蘇晚音與桑意站在他身側，三人都穿著普通富戶裝束，背后卻各攜暗囊、香盒與防香絲帛。

“你們真的準備好了嗎？”沈懷瑾望著兩人，眉宇之間竟有幾分不舍。

蘇晚音輕輕一笑，反問他：“你準備好了？”

桑意冷聲道：“別婆婆媽媽的了，你讓我去我就去，你讓我退我才不退。”

沈懷瑾嘆口氣，點頭：“那就走吧。”

他手中一張通帖，乃是前日從夢香樓某香客處“借”來之物，上書：“沈府三少，預訂香心之夜”。

守樓的侍人接過通帖，臉上頓時堆滿笑容：“三位貴人，里面請，香主已遣‘花魂三姝’相迎。”

“花魂三姝？”沈懷瑾微微一怔，“這名字怎么有點像假唱組合……”

侍人滿臉不解：“三姝乃樓中頭牌——清棠、綺漪、韶娘，各通香藝，皆為香主親授。三位運道不錯，今日恰好她們同時出閣。”

沈懷瑾“哦”了一聲，低頭小聲對兩人道：“分開行動，我去主堂應酬，她們倆交給你們。”

三人踏入花樓，只覺香氣撲鼻，不似脂粉濃烈，卻帶著若有若無的桂影蘭馨，讓人神魂微蕩。

樓內布設非凡，雕欄畫棟，屏風錯落，輕紗漫卷。樓中女子身姿曼妙，步履輕盈，不語而笑，宛若幻影。

蘇晚音剛一進門，便有一名女子牽著她的手，溫聲道：“姐姐是清棠？你果真是清棠？”

她一愣，正要開口，卻聽耳邊女子低語：“別說話，我是同路人，香中有眼，勿泄行蹤。”

蘇晚音眼神一震，微點頭。

另一邊，桑意被一名紅衣女子攔住，女子手持白絹，半掩嘴角：“綺漪最喜冷面小哥，今夜得償所愿。”

桑意本欲一掌掀翻她，卻忽聽她袖中飄來一句：“你我皆非花魂，夜深相認。”

“哼。”桑意冷哼一聲，依言隨她走入一間小室。

而沈懷瑾，則被第三名白衣女子挽著，走入主香堂。

“公子，”女子聲若鶯啼，“韶娘今日撫香彈詞，愿為公子一曲‘綺夢南柯’。”

沈懷瑾暗中運氣，察覺室中香氣細膩綿長，蘊有輕微攝神之意，但尚不足以控制心神。

“這香……名為‘憶夢香’。”

“是為引香。”他心中暗記。

“但真正的主香未出。”他微微一笑，“看來你要讓我‘醉’之后再出招啊。”

韶娘將他引入主香榻，紗簾垂下，燈火幽微。

她輕輕取出一枚香丸，放入銅爐中。

香火一起，煙絲緩緩升騰，竟幻化出女子的影像，輕舞于榻前。

“這不是香，是——投影香？”沈懷瑾眼神一震。

“以香氣投影記憶場景，重現人心最柔軟處。”

果然，香影之中，竟出現了一位——現代女子的身影。

她穿牛仔褲，背著斜挎包，站在地鐵口等他，一臉不耐地看著表：“沈懷瑾，你再晚兩分鐘我就走了！”

“……這是……”沈懷瑾猛地一震！

是他穿越前的女友，陸芷青！

“你……你怎么可能……這段記憶……”

他語氣失控，卻忽然聽到耳邊一聲輕語：

“你想她嗎？”

他轉頭，只見韶娘輕啟朱唇，眼神溫柔如水：

“你若愿意，今晚她就會陪你。”

沈懷瑾眉頭微皺：“你是誰？”

韶娘卻不答，只輕聲呢喃：“香主說，你是最特別的客人，若你愿沉醉，她將永伴你身邊。”

說著，她雙手合十，纖指間緩緩燃起另一枚香丸。

這香丸一出，香氣尚未散開，沈懷瑾已覺胸口微悶、頭腦發漲，像是被強行按入一場不屬于自己的夢中。

他強自定神，摸出袖中的香符，念出鎮魂咒——

“魂歸不返，念不擾神。止香止幻，定心如山！”

香氣一滯，香影驟散。

韶娘神色微變。

“你……你不是普通香客。”\n\n“你是——”

沈懷瑾起身，直視她眼睛：“你也不是普通花魂。”

韶娘輕笑，眼角卻泛起一絲驚慌。

而此刻，在花樓的最深處，一名身披黑袍的男子，站在香壁前，望著一爐未燃之香。

“又被他破了……”

“沈懷瑾……你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他輕輕點燃香爐，低聲自語：

“那么……第五局——換我親自請你入局。”

夜已深，花樓卻愈發熱鬧。

絲竹聲隱隱，笑語低回，香氣如瀑，層層疊疊，將整座樓閣包裹得像一場迷夢。

蘇晚音與那名自稱“清棠”的女子并肩坐在側樓雅榻。女子低聲問：“你們果真是為破香而來？”

蘇晚音點頭，目光警惕地打量周圍，確保無人偷聽：“你是誰？”

“我？我是前花魂之一。”女子低笑一聲，“不過早在三個月前便已死過一次。”

蘇晚音一驚：“你是香尸？”

“不，我活下來了。”清棠輕聲道，“香主試圖煉我為‘花靈’，幸得一位舊人暗助，我服下反香丹僥幸未化。”

她微一沉吟，從袖中取出一頁殘香譜。

“這是‘死香局’的陣眼記載。”

蘇晚音接過一看，眉頭緊皺：“竟在香心臺。”

清棠點頭：“香心臺是整個樓閣香氣流轉的源頭，位于主榻之下。

傳說香主藏有‘香母珠’，日日滴香于此，故樓中之人久處香霧，日夜沉醉。”

“那我們若要破陣，必須……”蘇晚音聲音低了下去。

“毀珠，斷源。”

清棠神色復雜地看了蘇晚音一眼：“你真敢進去？”

蘇晚音眼神如刀：“再不破陣，樓中女子必死無疑。”

與此同時，桑意在香局中堂，已將三處暗線全部破除。

他手持香針，逆轉香陣節點，以真元化氣，封閉香脈回流。

陣法微震，樓宇輕顫。

“陣脈開始斷裂。”桑意淡淡道，“主香已現破兆。”

而在主香室中，沈懷瑾正與韶娘針鋒相對。

“你到底是什么人？”

韶娘輕笑，掩嘴而立：“我是你心中之人。”

“陸芷青？”

“非也。”她輕輕搖頭，“我是你未說出口的遺憾。”

“你對她的愧疚、你的不舍、你的悔意——凝成了我。”

香影再現，周圍浮現無數夢境片段，有學生時代的初戀，有失之交臂的知己，有深夜伏案寫作的孤獨身影。

“這些……都是我？”

“香主借你過往殘念，塑我為影。你若認我，我便成真。”

沈懷瑾雙拳緊握，胸口劇痛，香氣翻涌中，竟有種要爆裂開來的感覺。

“原來如此……香主利用我，非為殺我，而是要我自己……沉溺。”

“可惜啊……”他忽然一笑。

“我既是作者，怎會沉迷故事？”

“散！”

他猛地拔出香針，刺入銅爐正心。

“破影返真，魂斷香生！”

香陣震動，幻影崩塌，韶娘一聲慘叫，化作一縷青煙。

香心臺劇烈震蕩，整座花樓仿佛被人猛然推了一把。

蘇晚音已疾步沖入主榻之下，果見一顆黑紫色圓珠正在滴出香液。

“香母珠！”

她不及多想，一掌拍下——

“轟！”

香母珠碎裂，香流逆沖，漫天煙影四散飛舞。

樓外，一道黑影猛地抬頭。

“香母珠被毀？”

他袖中香匣劇烈震動，半邊香譜化灰。

“沈懷瑾……”他緩緩轉身，消失在黑夜中。

而此刻，花樓中眾人方自夢中驚醒。

有人大哭，有人嘔吐，有人魂不附體，也有人跪地高呼“終于逃出來了！”

蘇晚音從榻下爬出，滿面香灰，喘著粗氣。

“他走了？”

“走了。”沈懷瑾擦去額頭冷汗，扶住她肩頭。

“我們贏了。”

桑意從樓上躍下，扔來一枚香簽：“他留的。”

上書四字：“再會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