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鏡中花影
- 南宋奇案錄
- 柯玄清
- 4612字
- 2025-07-03 18:31:14
紹定元年四月初三,臨安。
夜雨初歇,街頭積水未干,桃花在夜風中飄零。
沈懷瑾推開小院的柴門,剛踏進屋內,腳底一滑,“噗通”一聲,整個人連同半截濕鞋直接滑進門檻邊的水洼里。
“哎喲我去!”
桑意站在屋檐下,不動聲色地遞過一塊布巾:“你最近摔得比你斷的案還多。”
“你來試試,誰能在雨天穿著木屐站穩這種青磚小路——”沈懷瑾揉著屁股坐起來,轉頭沖屋里喊,“蘇晚音,救命啊,你這屋子沒防滑標識!”
“你以為這是現代病院么?”蘇晚音從堂屋端出一壺熱茶,笑容淺淺:“幸虧你不是滑進后院的池塘里,不然今日就是‘水遁懷瑾’案了。”
沈懷瑾哼了一聲,從地上爬起,接過茶盞:“別說笑了,我們三人連破‘四香局’,這位Z-7恐怕不會再輕舉妄動,接下來總能清凈幾日。”
“你以為他會就此放棄?”桑意冷笑,“你斷了他香母珠,毀了死香陣,他若真如你所說,有大執念,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可問題是——”沈懷瑾頓了頓,看著窗外夜色,“他到底想做什么?”
幾人沉默。
蘇晚音緩緩道:“根據我翻閱的香譜原頁,Z-7曾留下一段話:‘鏡中花,水中影,香不至,人終滅。’”
“什么意思?”桑意皺眉。
沈懷瑾低聲念道:“鏡中花,水中影……虛妄不實之物。香不至,人終滅……他在說:沒有香魂,所愛之人無法復生。”
蘇晚音點點頭:“他是為復活某人而來。”
“可問題又來了……”沈懷瑾又喝了一口茶,“你說他每一局設陣都充滿誘惑與控制,那他所復活之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值得他如此布局四年,甘愿犧牲無數人性命?”
“而這段話,還有一半未解。”蘇晚音頓了頓,“香不至,人終滅。”
“可他并未真正‘香至’。”沈懷瑾喃喃,“意思是,他還沒成功。”
桑意忽然道:“那我們還有機會——在他成功之前找到他,阻止他!”
沈懷瑾立刻回神:“對,那我們現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
他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誰?”
門外,一個中年男人模樣的人喘著粗氣:“有案!沈大人在否?有命案——出在臨安寶鏡樓!”
“寶鏡樓?”沈懷瑾挑眉,“那不是一處專賣琉璃鏡、銅鏡的鋪子嗎?”
“今早一開門,伙計便在鏡廳中發現尸體——吊死于銅鏡之間,死狀詭異,像是在對著鏡子自縊,口中還殘留香粉氣味!”
沈懷瑾眼神一凜:“又是香氣?”
“我們走!”他長身而起,披上青袍,帶著蘇晚音與桑意直奔案發現場。
……
寶鏡樓,臨安南市。
這是一家頗具規模的鏡鋪,主營各類琉璃鏡、銅鏡、云母鏡,鋪內陳設頗為精致,鏡面層層交錯,倒影交映,初入者往往會有如墜幻境之感。
尸體被發現時,正好坐落在中央鏡廳,鏡臺環繞,光影錯落。
死者乃店中掌柜,姓許,年四十有余,為人勤懇,在此經營十載,深受鄰坊好評。
可他竟然——在無人看見的夜里,于鏡影之中上吊自盡?
沈懷瑾蹲下觀察尸體,額頭滲出細汗。
“這不像是單純的上吊。”
“你看這——”
他指著死者雙手:“死前似有掙扎痕跡,可為何臉上卻帶著微笑?”
“且死者雙足仍著地,依理不應死亡。”
“香粉味呢?”蘇晚音已繞至背后,從死者領口取出一小片淡黃色粉末,輕嗅一口,臉色微變。
“是迷魂香的一種殘渣,但濃度不高,不足以致死。”
桑意在屋角找出一枚小瓷盒,內存香灰未盡,顯然曾被點燃過。
“這香灰之中……混有水晶碎。”他低聲道,“極細,幾不可見。”
“水晶碎?”沈懷瑾目光一閃,“這不是普通香粉,是‘鏡香’。”
“古人有種特殊熏香,名曰‘鏡香’,焚之于銅鏡前,鏡中影像會隨香而幻,久視之,可使人精神恍惚、誤入幻境。”
“所以他是在鏡影中……被自己迷住?”
沈懷瑾起身環顧四周,只見鏡中依舊映出屋內陳設,唯獨一面琉璃鏡,隱約浮現出一個女子模糊的影子。
他走過去細看,忽然——
那鏡中女子竟緩緩朝他眨了一眼!
沈懷瑾猛然后退一步:“臥槽——不是我的幻覺吧?”
蘇晚音上前觀察,冷靜道:“不是幻覺。是……鏡陣。”
“這樓,從根本上,就是一個大型幻境香陣。”
“鏡為陣,香為引,意為魂。”
“迷失其中心者,會看見最執念之人。”
“而執念未解……便永世困于其中。”
桑意一拳擊碎墻角一面鏡子,寒聲道:“Z-7又動手了。”
“但他為什么選這個掌柜?這人平日并無顯赫來歷。”
沈懷瑾忽然想起一事:“昨夜掌柜的女兒……似乎剛下嫁給西湖那邊的許家富戶?”
“西湖許家?”蘇晚音臉色變了,“那是……Z-7設陣的第五目標!”
“他……是連人帶命一起奪走的!”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轉身——
下一站,西湖許家。
夜色濃沉,西湖許家老宅燈火通明。
門外衙役森然列陣,一名捕頭快步迎上沈懷瑾三人,低聲道:“沈大人,已經封鎖現場,許家少夫人剛剛從夢中驚醒,似被驚魂未定,不肯開口。”
“何人報案?”
“是許家仆婦,說少夫人房中傳出異香,聞之便昏,醒后便說‘鏡子里有人要取她命’。”
沈懷瑾點點頭:“鏡子?果然又是鏡香陣。”
三人步入許府,穿過一條幽暗回廊,只見廳中擺著一尊巨大的水銀銅鏡,光可鑒人,映出四周皆是一片模糊的月色和燈影。
“這鏡子不對勁。”沈懷瑾蹲下查看鏡座,果然在銅座下方摸出一小片灰燼,內藏香骨三寸。
他拿起香骨,輕嗅片刻,眼神微動:“不止是鏡香……這香里還加了‘心語藤’。”
“那是……”蘇晚音皺眉。
“傳說能引人回憶中最隱秘之音的草根。若人有執念未解,一旦焚香,將會在鏡中看到心底最不愿面對的真相。”沈懷瑾緩緩道,“這玩意……是對心智最毒的折磨。”
此時,一名身著素白薄衫的女子被攙扶著走來,眉目間尚帶驚惶,正是許家新婦,名喚許盼兒。
“我……昨夜在房中更衣,忽聽鏡中有人低語……我一回頭,卻見鏡中……我娘在哭。”
“你娘?”沈懷瑾問。
“我娘五年前病逝。可鏡中那一刻……她穿著臨終前的衣裳,含淚看我,口中卻說:‘盼兒,不孝,不孝……’”
她一邊說,淚已如雨而下,整個人顫抖不止。
“她說我……嫁錯了人。”
沈懷瑾與蘇晚音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已有猜測。
“你可知掌柜許老先生……為何在婚后兩日忽然暴斃?”他問。
“我不知。”盼兒搖頭,“公爹為人慈和,從不苛責……可那日他在我房中談話后便——”
“他來過你房中?”蘇晚音打斷。
“是。”盼兒眼神回憶,“他說……讓我多體貼夫君,還說——要我不要再與那人通信。”
“那人?”沈懷瑾聲音微沉,“你……婚前,是否與人書信往來?”
盼兒面色瞬間慘白。
片刻后,她咬唇道:“他叫池文遠,是我兒時舊識,本該……本該是我夫君。可因家道中落,他未能入贅,而爹爹逼我下嫁許家。”
“可我們一直書信往來……哪知那封信,被許掌柜得知……”
沈懷瑾長嘆一聲:“掌柜之死,并非自盡。他是被人毒發于香陣之中,誤以為自己心魔纏身,進而鏡前幻死。”
“而你房中之鏡,正是引魂之陣。”
“你娘不過是鏡陣用你執念塑造的幻影……若你再晚醒片刻,只怕你早已隨他而去。”
盼兒捂臉大哭。
桑意從一旁走來,手中多了一封發黃的書信:“我在許老宅書房密格中發現這個……似是掌柜臨終前所寫。”
信紙泛黃,字跡凌亂,卻大致可讀:
“盼兒……你之所愛,父親知也……然為家計,不能遂汝所愿……今見香中惡影纏繞……父恐此香異也,若我有失……香鏡當毀,不可留……此局為誰設?……”
“香局……是有人專設的局?”
沈懷瑾眸光一凜:“Z-7盯上的不是掌柜本人,而是許家門風——許盼兒的執念,以及她對逝母、舊愛與新婚的心理沖突。”
“他利用香局制造幻象,讓受害人沉浸其中……最終崩潰、暴斃。”
“我們若不阻止……還會有下一個。”
此時,一名捕頭疾奔而來,氣喘吁吁地稟報:“沈大人,剛剛北市城門口……發現一個瘋癲女子,口中喃喃‘鏡中有人要殺我’,正是寶鏡樓中丫鬟‘小翠’——失蹤多日。”
“此女現在何處?”
“被送至永安寺休息。”
沈懷瑾沉思片刻:“我們連夜去寺中。”
桑意皺眉:“你確定這不是Z-7的陷阱?”
沈懷瑾咧嘴一笑:“陷阱?越是陷阱,越有答案。走吧,這瘋女口中的‘鏡中人’,興許就是Z-7下一場棋的開局。”
……
夜色下,永安寺香火微明,禪鐘陣陣。
三人踏入寺門,小沙彌引他們至偏殿,只見一名衣衫襤褸、面色枯黃的女子正蜷縮在蒲團上,雙目無神,口中呢喃:
“鏡子里……有人……他笑,他看我……他說我是她……”
“她是誰?”沈懷瑾俯身問。
小翠忽然抬起頭,眼中一片空洞,卻緩緩道出一個名字:
“……清棠。”
蘇晚音猛然站起,失聲道:“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沈懷瑾雙眼微瞇:“不,她還活著——Z-7,從未放棄她。”
夜深,永安寺鐘聲低沉,似敲在人心上。
“清棠是誰?”桑意皺眉,低聲問道。
蘇晚音沒有回答,只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方才輕聲道:
“清棠,是我在香局內部時……曾接觸過的一個女子。她身份神秘,從未透露來歷,但香術極高,一度被譽為‘香中幻影’。”
“她擅長的,就是——鏡香。”
“她死了,三年前,聽說是……被Z-7親手焚于香爐中。”
沈懷瑾皺起眉:“被焚?為什么?”
“她想退出。”蘇晚音緩緩道,“她愛上了一個人,那人勸她脫離香局,她便試圖帶走一些資料,結果被發現……尸骨無存。”
小翠卻突然笑了,笑得淚如雨下:“他不是燒她……他說……香魂不滅,鏡影常存……”
“她在鏡子里……她一直都在……”
她抬頭看著沈懷瑾,忽然雙目赤紅:“你也見過她,對不對?寶鏡樓那面琉璃鏡里,那個沖你笑的女人……就是她。”
沈懷瑾背后冷汗瞬出。
那一剎那,腦中回響起那張模糊卻微笑的面容。
“她……活著?”
蘇晚音忽而冷聲道:“或許她的肉體死了,但她的執念,被Z-7保留了下來——用鏡香、心語藤、幻魂香,混合出半魂之形,殘存在香陣中。”
“而Z-7要的,正是復魂術——以鏡香為媒,香魂入體,讓‘她’重歸人世。”
“鏡中花影,其實是他煉魂的第一步。”
沈懷瑾腦中一道雷劈般閃過。
“所以他說:香不至,人終滅。——意思是,若香魂未成,他便再也無法見到她;若香魂成功,她……或許能借助鏡香之力重回人間。”
“他不惜一切代價,為的是復她之魂。”
蘇晚音點點頭,目光復雜:“他愛她,瘋魔一般的愛。”
小翠忽然低聲哭泣起來:“他天天跟鏡子說話,說‘棠棠,你再忍一忍,我就可以帶你走了’……”
“他說,最后一步,就在‘重香橋’。”
“重香橋?”三人異口同聲。
那是西湖深處,一座極其偏僻的石橋,橋上供奉香神,傳言曾為南唐遺民所建,常年香火不熄,是臨安最神秘的祭香地之一。
沈懷瑾站起身,長嘆:“這便是他下一步所在。”
“我們必須趕在他完成香魂融合之前,阻止他。”
桑意忽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說……清棠如今并非完整的魂魄,只是一道執念,那么——她是無意識的‘半魂’,也就是說……若復魂成功,她也只是個殼子。”
沈懷瑾微怔,隨后苦笑:“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在乎。他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存在’。”
“他只想她再出現。”
蘇晚音忽然道:“不對,他是想讓她‘看到他’——讓她的眼中,再次有他。”
“所以他用鏡子。鏡子映的是心,也映的是魂。”
……
次日清晨,西湖重香橋。
湖面薄霧彌漫,橋畔已被衙役秘密布防。沈懷瑾三人身著便服混入香客之中,靜候Z-7的到來。
橋中設香爐三尊,左“鏡香”、中“魂引”、右“忘塵”。
香煙繚繞之下,忽聽遠處鈴聲輕響,一個戴斗笠的身影緩步而來,手中托著一面古鏡——正是寶鏡樓所失的鏡中主鏡。
“是他。”蘇晚音低聲道。
“動手!”桑意一躍而出,撲向那人,卻在剎那間,“啪”的一聲——對方竟在煙霧中化作虛影!
“香影替身陣!”沈懷瑾大驚。
湖心突然“轟”的一聲炸響,一陣濃霧中,鏡香沖天而起——
湖畔,鏡面之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女子的虛影——身著素衣,面容淡漠。
她緩緩開口:“……文初?”
蘇晚音渾身一震:“是她——清棠!”
“她說的是誰?”
可下一刻,鏡影爆碎,煙消云散。
沈懷瑾一步沖上鏡臺,只見鏡后落下一張字條,赫然寫著:
“魂未定,情未絕,棠歸一日,香滅一劫。”
落款:Z-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