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春末夏初,夜色沉沉,萬籟俱靜。
但在城市最繁華的一隅,酒肆歌樓燈火輝煌,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與這喧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拂柳巷盡頭,一座深宅大院里傳出的幾聲低啞呻吟,以及一記微不可聞的斷線聲。
咔噠。
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從一名倒臥在書案前的老者后頸滑落,滴血未出,命已喪。
房門無風自開,一道身影從暗處緩緩現出。那是一位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身著青布長衫,面容清俊,左袖空蕩,卻偏偏走得穩如老狗,舉止之間風骨自現。
他,便是沈懷瑾。
一柱香前,他剛剛從望京塔下的風眼社夜考中歸來,剛換了一身便裝,還未來得及卸去疲憊,便收到了一個令他皺眉的情報。
——“刑部前御史顧老大人,今夜或有劫。”
這份情報,是風眼社一名叫“酉字目”的情報人員傳來的。對方以一只鴿子送來了一枚紙團,上書寥寥十字:“今夜子時,顧家書房,血光。”
沒有落款,卻標注了一個代表身份的金符號:風眼社第六風目。
沈懷瑾沒有猶豫。
“顧老……那個在太學任教,曾與我前身有些交集的老頭?”他邊問邊系好長發,淡淡一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這老頭還欠我三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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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書房,夜已深。
侍婢早早退下,老御史顧弘遠獨自伏案書寫,案上一盞宮燈,燈芯跳動,影子一顫一顫地晃著。
忽而,窗紙“吱呀”一響,微風鉆入,吹得燭影搖曳,字跡一晃。
顧老頭一抬頭,正見一個青衫男子緩步從暗影中走來。
“沈……沈懷瑾?”老頭驚訝,“你怎么來……”
話未說完,他后頸猛然一痛,整個人撲倒在桌上。
“不是我。”沈懷瑾蹲下檢查尸體,“你中的是‘無痕銀針’。穴位精準,技藝老辣。不是仵作,是殺手。”
他抬頭看向四周——窗戶完好,門未動,無人蹤跡。
“是從天花板?”他皺眉,一枚細小的圓形孔洞正對準書案,一如狙擊孔。
點點從他袖口探出腦袋,喵了一聲:“咱們又撿了條命……還是個死的。”
“暫時的。”
沈懷瑾忽地拿出一根針,從顧老頭后頸“鳩尾穴”輕輕一挑——老頭忽地猛地咳嗽一聲,眼珠子幾乎掉了出來!
“你這小子……真的是你救我?”顧弘遠勉強坐起。
“你已經中毒,但我暫時封住了毒素擴散。”沈懷瑾淡淡道,“現在告訴我——你最近是不是又查了什么不該查的事?”
顧老頭望著他,一臉悔意:“我本想幫你翻查沈家的舊案……誰知那宗卷宗早就被人涂改,連值檔也被換了。”
沈懷瑾心頭一震。
“你說什么?”
“你父親沈忠謙,當年并非自縊……我找到一頁殘稿,提及‘清漪井’三個字,之后便被人盯上。”
“清漪井?”
沈懷瑾眉頭緊鎖。
那是沈家老宅后院的一口井,早年封死,如今早就荒廢。清漪井,莫非正是案件突破口?
“老頭你撐住,我送你去太醫院。”沈懷瑾扶起顧老頭,輕聲一笑,“你要是死了,我那三兩銀子就沒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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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臨安府外出現了一樁奇案:
“顧府遇刺,老御史命懸一線,兇手神出鬼沒,宛若鬼魅。”
百姓議論紛紛,街頭巷尾皆傳——臨安不太平。
與此同時,韓承節在衙中看到風眼社送來的密信,沉默良久,只說了一句:“這局……比我想象的還要早。”
**
夜里。
沈懷瑾回到拂柳居,將清漪井的舊地圖鋪在桌案之上。
蘇晚音也在,坐在一旁泡茶。
“你說,那口井,會不會藏著當年沈家的秘密?”
“很可能。”沈懷瑾看向地圖,“你幫我查查——二十年前,有沒有人在清漪井旁失蹤?”
“我不如……直接帶你去清漪井看看。”
“你知道在哪?”
“我娘,是舊沈府的婢女。”
沈懷瑾一愣,久久不語。
兩人對視良久,忽然相視一笑。
“那走吧。”沈懷瑾起身,“今晚月黑風高,正好探井。”
點點從窗臺跳下:“你們小情侶能不能不要每次探案都搞得像約會一樣?”
蘇晚音抿唇一笑:“你吃醋了?”
點點:“你才吃——我只是想早點破案!”
**
深夜,沈家舊宅,清漪井前。
青苔密布,井蓋銹蝕。
沈懷瑾蹲下查看:“井底有風,說明并未徹底封死。”
他取出鐵器,撬開井蓋。
吱呀——
蓋子一開,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封印多年。
“你們留在上頭。”沈懷瑾系上繩索,“我下去看看。”
“喂,別死了。”點點小聲嘀咕。
沈懷瑾淡笑:“要真死了,記得幫我收拾文稿,送去衙門刊印——《斷案十講》。”
“你要是死了,我就用你的稿紙墊貓砂。”點點翻白眼。
沈懷瑾緩緩降入井底,火折子點燃,微光照出一片殘磚斷瓦,地面中央卻赫然刻著一個奇怪的圖騰。
“這圖……和風眼社那張紙鳶上的一模一樣。”
他手指輕觸圖案,地面忽然“咔”地一聲——一塊磚陷了進去!
轟隆隆!
井底石壁緩緩打開,露出一道暗門!
沈懷瑾神色一凜:“這井底……居然藏著密室?”
密室中,塵封已久的卷宗、銅箱、殘破兵器……以及一口密封的古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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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沈家之事,遠不止父親一人之冤。”
沈懷瑾輕聲喃喃:“我來得正是時候。”
沈懷瑾不慌不忙地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舉著火折,小心地走入那井底密室。
墻面濕潤發黑,空氣中混著霉味和鐵銹味,像是許多年未曾有人踏足過。每走一步,腳下的青石板都會發出細細碎碎的回響,像是有亡魂在低語。
“這種地方,要是突然蹦出個白影子,正常人能當場嚇尿。”他低聲嘟噥。
火光照亮前方,一排排厚重的木架整齊排開,上面密密麻麻地擺著一卷卷泛黃的竹簡、紙書,有些用布包裹得極緊,似乎刻意封藏。
他拎起一卷,封皮上寫著:“庚午年·詔獄審錄——沈案第八冊。”
“是我家的案宗!”沈懷瑾眼神一震,急忙翻開。
內容寫得極為詳盡:沈忠謙身為臨安通判,揭發刑部官員貪墨,事發當日夜入詔獄受審,三日后突傳自縊于獄中。
“問題就出在這三天。”沈懷瑾低語,“沒有驗尸記錄,沒有勘驗筆錄,一切都是空白。”
就在此時,他身后的井口傳來幾聲輕響。
“吱吱……哐。”
像是……有人在蓋井蓋?
他猛然轉身,火折照去,只見井道口上多了一張黑漆木板,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靠,這誰這么缺德?!”
沈懷瑾連忙沖上前去,用力拍打井口,卻聽到頭頂傳來一陣冷笑:
“沈秀才,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誰?”
“別怕,我們只是替你父親舊案的主謀‘擦屁股’罷了。”說話的人聲音嘶啞,一副老成的腔調,像是早年退隱的江湖人。
“你們是誰?風眼社的?”
“風眼社?他們要真有你一半能耐,也不至于被我們壓著打。”
說完,一包黑色布袋從井口被扔下,沈懷瑾避無可避,被砸得險些仰倒。布袋落地“咚”的一聲,一灘血從里面緩緩滲出。
“……這是顧老頭?”
他連忙解開布袋,赫然見是顧御史的外袍,衣襟上鮮血斑斑,胸口赫然一道長達半尺的血痕。
“別白費力氣了。他沒撐過今天。”那聲音繼續譏諷,“你呀,就乖乖在這陪他吧。”
“我呸!”沈懷瑾怒吼,“你們以為關住我就完事了?你們不知道,我還有一只貓呢!”
“你說那只點點?”那人冷笑,“放心,它已經被我們帶到香山碼頭,明早就會被綁上龍舟當吉祥物。”
“……你們真不怕遭報應?”
“我們怕的,是你把這些老黃歷翻出來,壞了現任幾位大人的清白。”
說完,頭頂徹底寂靜。
沈懷瑾咬牙,目光落在一側墻角,猛地扯下幾根帶血的木條。
“這群人……不僅要殺人滅口,還要抹去我家的全部過往?”
他目光一凜,將顧老的尸衣披在一側竹簡上,小聲喃喃:“放心,顧老。我一定把你遇害的真相公之于眾。”
他繞過棺材,繼續往密室深處探去。果然,墻后還有一扇小石門。
用力一推,竟豁然開朗!
“居然還有第二層?”
沈懷瑾提著火折走進去,卻發現四周墻壁上皆繪著壁畫,描繪的赫然是——
沈家世代譜圖!
從清初遷居至江南,到前朝封侯入仕,再到父親受冤自縊,圖上每代人物均被刻在浮雕上,而在沈忠謙的背后,竟然多了一道紅叉!
“這不是族譜,這是……詛咒圖?”
更詭異的是,在沈忠謙之后,竟還空著三格,只寫著:
“沈懷瑾,未定。”
“嘖,我這還活著呢你們就開始準備我的訃告了?”沈懷瑾嘴角抽了抽,忽地注意到圖中有一段細文:
“清漪之下,三道鎖門,封百年之冤;解鎖者,或王侯,或殉身。”
“這就是這密室的秘密?”沈懷瑾喃喃,“那第一道鎖,便是這棺材里的……”
他轉身看向那口古棺,拂去棺面上的灰塵,露出三道篆文:“鎖一·血冤。”
他吸了口氣,雙手按上棺蓋,緩緩推開。
隨著“咯吱——”一聲,一股淡淡的檀香和鐵銹味撲面而來。
棺中并無尸骨,只有一堆泛黃的錦緞與一幅畫像——
畫像上是個眉目剛正的中年人,穿著官服,神情肅穆,正是父親沈忠謙。
而畫像下,則壓著一封未寄出的書信。
沈懷瑾顫抖著手取出,紙頁已泛黃,筆跡卻清晰如昨:
“吾兒懷瑾:為父不日將入獄,其罪非實,而因揭黑于朝。若有來世,愿你不負‘懷瑾握瑜’之名。井下藏密,慎之。”
沈懷瑾雙目一紅,幾欲落淚。
他卻深吸一口氣,把信紙揣入懷中,轉身朝密室門口大喊:
“晚音!點點!有人嗎?我還活著——你們再不來,我今晚就只能睡棺材了!”
井口上方忽然傳來點點暴躁的叫聲:“你以為我們不上班的嗎!貓也是要休息的!”
接著,一根麻繩從井口垂下,蘇晚音探頭而下,手持火籠,急聲問:“你沒事吧?”
“你來得正好!”沈懷瑾叫道,“下面有密道、有棺材、還有我爹的畫像和信件!趕緊下來看!”
點點也躍下井口,落在沈懷瑾肩頭,邊晃耳邊撓臉邊道:“我說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么倒霉?”
“別吵,趕緊干活。”
蘇晚音輕盈落地,三人合力,開始封存資料、打包證物。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點點忽然回頭一望,目光猛然一凝:
“……咦,那棺材旁邊,是不是還有一條通道?”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古棺背后,一道極細的石縫,仿佛剛剛開啟過,縫中透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光亮。
沈懷瑾眼神微冷:“看來,我們并不是第一個找到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