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冷,沉沉如墨。
沈懷瑾一夜未眠,手中那一張“冤魂詩”殘卷已被他翻閱數十次,字字句句,皆似滴血。
他用指節輕輕敲著書案,仿佛敲打著這樁越發復雜的案情線索。
“從薛柳溪的被困,到墨跡殘詩,再到觀文殿之火……一個失蹤的女子,引出了十年前的一樁宮廷秘案?!?
他低聲自語,眼神卻越發清明。
而案情的漩渦,也正將他一點點卷入更深。
此刻的臨安,街巷如常,百姓嬉笑買賣,茶樓說書依舊熱鬧非凡。但在市井熱鬧背后,一場十年前的舊火,正重新燃起——只是這次,燒的不是紙墨,而是人心。
沈懷瑾踏入衙門案堂,將墨跡拓本交至韓承節案前。
韓承節看完卷宗,沉聲道:“觀文殿一火,當年朝中諱莫如深,連太學也被禁止傳講。你既涉此案,須多加小心?!?
沈懷瑾拱手:“大人放心,懷瑾雖非官身,但既入此案,定不畏懼權貴。”
韓承節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思,又似輕嘆,未再多言。
片刻后,一名書吏快步而入,低聲通報:“大人,刑部左郎中周挺之,請帖今日已發,邀本府各位前往觀湖樓赴宴。”
韓承節一聽,嘴角竟微微一翹:“他終于坐不住了?!?
“你要去?”沈懷瑾挑眉。
韓承節淡然:“當然。此等‘溫水試探’,不去才真讓他生疑。”
沈懷瑾思索片刻,眼珠一轉:“不若我隨你一同前往?”
韓承節故作驚訝:“你一個寒門秀才,欲赴朝官雅宴?”
沈懷瑾拍胸脯一笑:“我雖無官職,卻也有‘文名’在外。再者——宴上之酒,不比衙門之水好喝得多?”
韓承節失笑,揮筆一書:“那便以‘臨安案佐’,陪我一赴。”
觀湖樓,湖光瀲滟,燈火如織。
沈懷瑾隨韓承節步入,入眼皆是羅綺簇擁,文臣雅集。樓上清歌曼舞,樓下杯觥交錯。
周挺之立于高座,五十許人,須髯修整,言笑之間頗有威儀。
他見韓承節入席,立刻笑著起身:“韓大人駕臨,蓬蓽生輝?!?
“周大人盛情難卻?!表n承節拱手,語氣卻不卑不亢。
沈懷瑾則落座偏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多時,便察覺數道目光不時向他投來,或試探,或不屑。
“你何人?”忽一名青衣中年文士湊來,帶著微笑卻目露不屑。
“沈懷瑾。”他拱手,“斷案的。”
那人一愣,隨后輕笑:“怪不得衣冠不整,原來是下九流之人?!?
“我雖下九流,卻可斷上三品?!鄙驊谚e杯淺飲,“閣下……不知可斷幾人?”
對方啞然,一時竟語塞。
而周挺之似也聽見了這番話,笑呵呵地舉杯朝沈懷瑾遙遙一敬,道:“沈秀才,久仰久仰。聽聞你近來破案數宗,手段不凡,連韓大人都倚重有加?!?
“過譽?!鄙驊谚鹕恚袂槠胶停岸际切┙∧?,小案不足掛齒。”
“若真如此,韓大人何至于連赴宴也帶你同行?”周挺之含笑不語,卻話中有話。
沈懷瑾卻不接招,只略一拱手:“在下愛湊熱鬧,若惹大人不快,便敬三杯賠罪?!?
他一口氣飲盡,周挺之卻更笑:“妙人?!?
這時,忽有仆役來報:“周大人,有人在樓外擂鼓告狀。”
全場嘩然。
韓承節皺眉:“此地非公堂,怎會有百姓敢于告狀?”
周挺之也臉色微變,揮手:“且請上來?!?
鼓聲未停,一名衣衫破舊的老婦踉蹌而入,跪地而泣:“大人!我兒十年前失蹤,今晨有人送我一封信,說他早死于‘觀文殿之火’!還說是有人封口滅口——求大人為我兒伸冤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
觀文殿之火,重提禁史!
周挺之的酒杯忽然一抖。
沈懷瑾悄悄看著他的手,嘴角微揚,仿佛獵人看到了第一次顫動的網線。
“觀文殿之火……又來了?!彼?
韓承節立刻拍案:“來人,送老婦入后堂詳細審問。宴會——暫歇?!?
賓客騷動,紛紛起身,沈懷瑾卻徑直走向老婦,低聲問道:“你收到的信,可帶來了?”
老婦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張被手汗浸透的紙頁。
沈懷瑾接過一看,只見紙上歪歪斜斜寫著幾行字:
“劉子敘死于丙申年觀文殿大火,其死非災,而為秘殺。告母勿信官言,告官必禍至。此字送于義士,若愿伸冤,莫走陽道,須走暗河。”
落款:一人。
沈懷瑾瞇起眼:“看來,此事還未完?!?
宴散之后,觀湖樓外。
月色如練,微風輕拂湖面,蕩起陣陣漣漪。沈懷瑾步出樓外,緩步而行,忽然停在橋頭。
身后傳來輕輕腳步聲,一個清脆女子聲音傳來:“你覺得,那封信是真的嗎?”
他不回頭,卻早知是誰:“蘇晚音姑娘若非心有疑惑,也不會親自來問我。”
蘇晚音走至他身側,手中握著一枚青玉令牌,低聲問道:“這枚令,是觀文殿舊藏。剛才老婦信中提到的‘暗河’,你可聽說過?”
沈懷瑾凝眉:“聽過。‘暗河’,是太學間的隱喻。意思是,不走仕途,不靠科舉,只在暗處行事的一群人。他們多為書院落榜之士、才華橫溢卻不得志者,或隱居、或游說、或直言死諫?!?
“他們的記載幾乎已被抹去。”
蘇晚音點頭:“十年前,我兄蘇硯亭也曾在太學任講,觀文殿起火那夜,他本應在內,但次日便被宣稱‘調職離城’,此后杳無音訊?!?
沈懷瑾眉頭緊皺:“你是說,他也可能與那場火有關?”
“或者,”蘇晚音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是那場火的‘見證者’?!?
兩人陷入沉默。
——
回到客棧已是深夜。
沈懷瑾點起一盞昏黃油燈,鋪開紙卷,將今日所獲一一羅列:
劉子敘,十年前失蹤學子,觀文殿之火中或遭滅口;
蘇硯亭,與案中身份重疊,極有可能知曉內情;
“暗河”組織或許仍在臨安活動,并密切關注此案進展;
周挺之,反應微妙,可能是舊事參與者之一。
而那封信的內容也很耐人尋味,尤其那句“莫走陽道,須走暗河”。
“是要我不走常規路線?”沈懷瑾托腮思索,忽地一拍額頭,“對了,‘暗河’——真的有河!”
他猛然想起,太學舊址旁的文濟河,原本與觀文殿后院相通,雖如今早已填埋,但舊圖里曾記載那地下有暗道相連!
“若想查火因,得走這條水路?!?
說罷,他立刻翻箱倒柜,拿出一張臨安城舊版圖,指尖在某處緩緩描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該請薛柳溪姑娘‘泛舟一游’了?!?
——
次日,城外文濟河舊址。
“你說,要我陪你夜探河底?”薛柳溪一臉不情愿,挽著袖子撅嘴,“你可知我前日才剛洗了頭發——”
“你的頭發重要,還是你嫂子更重要?”
“……你說得好像我能不去一樣?!?
沈懷瑾笑得意味深長,忽地從懷中掏出一瓶瓷甕:“這是我特制的防水膏,抹了之后,下水三炷香不濕身?!?
“你還真是什么都備著?!?
“預防未然嘛。”
兩人換好夜行衣,偷偷繞至舊河道殘址,河底現已多處干涸,唯有一截被封磚石的水口還存潮濕痕跡。
沈懷瑾趴在地上敲了幾下,果不其然,磚石松動。
“準備好了?”
薛柳溪點頭。
“走——潛進暗河?!?
——
河道幽黑,腥潮撲鼻。
兩人摸索前行,石壁上時見火漆痕跡,顯然有人曾在此燃燈照明。
片刻后,一段彎曲通道后豁然開朗,竟是一處空曠水窖。
水窖之中,竟殘存半截雕花書案,而案后一方石壁赫然刻著三個大字——
“藏經閣?!?
“藏經閣?!”薛柳溪低呼。
“傳說太學有秘密藏書之地,可藏禁書、案卷、甚至政敵筆記——看來是真的。”
沈懷瑾擦去塵土,仔細查看石壁,卻忽覺手下一滑,竟有一塊石磚能動!
“柳溪,小心——”
話未落,一陣轟然作響,石壁竟自動向內打開,露出一間密室。
兩人對視一眼,緩緩步入。
密室內香木書架林立,塵封已久。一卷卷古書之中,沈懷瑾抽出一卷封皮破損、紙張泛黃的《觀文錄》,第一頁赫然記著:
“己酉年秋,御筆親修《律法補遺》;及至成卷,觀文殿起火,草稿全毀。唯殘錄一冊,藏于暗河?!?
他倒吸一口涼氣。
“這就是——真正被滅口的原因?!?
他忽而明白:所謂觀文殿之火,并非意外,而是為了焚毀這卷秘密草稿。
而劉子敘、蘇硯亭,也極可能是這場“滅口行動”的目擊者或參與者。
薛柳溪神色一緊,低聲問:“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沈懷瑾回頭看她,嘴角輕輕揚起一抹笑意:“走出這條河道,點亮這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