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年十二月，瑤族盤踞的廣西賀縣外的斷藤峽，上連八寨，下通仙臺，花相諸洞蠻，盤亙三百余里。

冬日里，天地變得白茫茫的一片，連日來的大雪終于停歇，山崗上的一陣寒風輕輕拂過大地，樹枝上的積雪唰唰的掉落下來迎風飛撒，落在一個站崗明軍亮錚錚的頭盔上。

那明軍微微抬起頭看了眼樹梢，抬手拍去那積雪，吹了口熱氣暖了暖手有些羨慕的看了眼遠處熱鬧非凡的賀縣嘮叨道：“叛亂都平了，我們還駐扎在這里作甚，別人擺酒歡宴，我們就站這吹西北風？”

“趙將軍這么做自然是有深意的，我們當兵的做好本份遵命行事就行了。”

“過年能回去嗎？在不回去，我那小娘子該跟別人跑了?！?

“應該能吧....?！?

颯颯颯，腳踩積雪的聲音，遠處走來一個裹著灰色大皮襖十來歲的少年，他邊走邊小心翼翼的往后看了看，長長的腳印一路延伸到賀縣城門口，他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撩開前面的樹枝繼續往前走，看到站崗的明軍先是一頓，似乎有些猶豫，最后青澀發紅的小臉上閃過一絲陰狠，決然朝明軍走去，到了近前探出小腦袋諂笑道：“各位兵爺好?！?

“是你啊，有事嗎？”站崗明軍似乎都認識這少年，不過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是不屑之意，只有剛才那勸導新兵的年長總旗皺了皺眉道。

“快去報告將軍吧，他們又要反了?！鄙倌晖笄屏饲浦苯诱f道。

那群明軍先是一愣，相互看了眼，有幾人臉上閃過一絲譏笑，不過那總旗卻幾乎沒有猶豫，轉身便朝將軍中軍營帳跑去。

此刻趙輔正陪著韓雍巡視營寨，正撞見回稟的總旗要去大帳，有些不悅。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自己下去領三十軍棍?！?

那總旗急忙跪下拱手道：“內應來報，他們又要反了。”

趙輔一皺眉，與韓雍對視一眼，此事非同小可，自然馬虎不得，趙輔頓時喝道：“還不帶路?！蹦强偲炱鹕砑泵ΤR縣的方向領路，到了軍營邊緣韓雍直接對那少年問道：“消息可屬實。”

“大人，滿月酒，定親酒一結束他們便會殺出來，此事千真萬確?！鄙倌暌幌肫鹱约焊赣H上門為自己提親被拒，被人哄笑的場景便徹底沒了猶豫。

趙輔瞇著眼看著遠方張燈結彩的賀縣和城外連綿不絕的城寨，目光灼灼道：“大人，瑤族人一直對我大明便是陽奉陰違，如果不以重擊，恐怕難以收服?！?

韓雍也是目光深邃的看了眼賀縣的方向頜首道：“那依將軍看，這八寨防御該如何破之?！?

趙輔想了想目光一瞇：“古有陸伯言火燒連營，今日何不效仿之。”

韓雍目光一凜，微微一笑點點頭，便道：“你帶本部人馬攻擊賀縣，擒賊先擒王，本官親率大軍火攻八寨，阻斷救援?！?

趙輔拱手遵命，便都各自去準備了。

“全軍速度集結，此次平叛定要徹底斷了他們復叛的念想?！?

“是....?！?

少年看趙輔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由得咬了咬牙，上前對趙輔請求道：“將軍，看在小人為你們鞍前馬后的份上，能不能放了我父親和一個叫紀柔的姑娘。”

趙輔撫了撫那黑色胡須笑道：“造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汪直?！?

汪直怔住了，聽著悉悉索索軍隊集結的聲音，他想要跑回去告訴父親，被趙輔一把扣住，交給明軍冷聲道：“把他看好了，等開戰后才帶他過去，讓他好好看看造反的下場。”

兩明軍扣住拼命掙扎的汪直，汪直對著遠方的賀縣大喊著：“爹，紀柔，快跑，快跑啊....?！笨删嚯x太遠，毫無作用。

“將軍，全軍集結完畢。”

趙輔看了眼汪直一揮手。

“隱蔽行蹤靠近，打完這一仗，大家便可以回家過年了。”

明軍頓時士氣大漲。

汪直被押著站在山崗上看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瑤族土官紀雄家中，高朋滿座，他夫人正抱著滿月的女兒與諸位將軍和親朋好友見禮，紀柔牽著四歲大有點珠圓玉潤的紀昌站在婦人身邊，而她手上正拿著紀昌和紀雪的定親信物半枚玉符。

定親酒完成，紀雄格外高興，他猛飲一碗酒，然后將碗摔爛在地上，撥出腰間兵器大聲道：“族人們，酒也喝了，心愿也了了，接下來讓我們轟轟烈烈的大干一場吧。”

眾人紛紛有樣學樣叫道。

“定要叫那些明軍看看我們的厲害?！?

“殺...殺....殺，殺了那些狗官，我們才有好日子過?！?

那蘇州來此做生意的一個王商戶，有些尷尬的挪了挪腳，他就是簡單的來蹭一頓飯，可沒想到這群人居然要造反，要是知道打死他都不會來，剛走了幾步，便要疾跑，撞上一個人，摔了個狗吃屎。

“大人，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北蛔驳臐h子看也不看瘦弱的王商戶。

王商戶一聽頓時亡魂大冒，急急忙忙爬起來往城門口奔去。

紀雄臉色有些不好道：“城外八寨可有響應?！?

那漢子回道：“明軍這次行動很隱蔽，好像是得到了什么風聲，八寨的寨主們他們還在等將軍您的命令，并不知道這里的情況?！?

紀雄冷眼掃了眼酒宴的客人，發現一直垂涎紀柔的汪直居然不在列，頓時對著汪父喝道：“汪統領，你家兒子去了哪里。”

汪父也不知道，左右看了看道：“這個，下官不知?！?

“汪直出城了，屬下見過?！蹦菨h子回憶道。

“汪直小兒，誤我族大事?！奔o雄滿腔怒氣道。

汪父戰戰兢兢道：“將軍，我兒定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他爹我還在這里?！?

紀雄不去理會這些不相干的，訣別的看了眼婦人手中的女嬰，鋼刀一舉振臂高呼。

“我瑤族的勇士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為你們的妻兒殺出一條血路吧?！?

“殺...殺...殺?！?

紀雄領著數千族人大踏步朝城門口奔去。

婦人抱著女嬰緊緊的跟在他們身后，王商戶到了城門口，看到密密麻麻的明軍手舉弓箭，甚至還有些拿著可怕的火銃，對著這邊，他嚇尿了，跌跪在地上，紀雄沖到，雙方廝殺開始。

也許是婦人命不該絕，在紀雄勇武的沖鋒下殺出了一條血路，依托八寨零零散散的接應，婦人帶著女嬰逃脫了，紀柔可就沒那么幸運，紀昌太胖了，她就十四大些的小姑娘，抱著難免吃力，她站在原地，看著不斷倒下的族人，血染紅了白雪，她沒有哭，她不能哭，為了弟弟，她要堅強。

一名明軍的火銃悄悄對準了她，趙輔伸出一手攔下道：“手無寸鐵的婦孺不殺?！?

實力懸殊的戰斗很快就結束了，八寨自身難保，被一片熊熊大火燒的慘敗，此刻賀縣城門口戰場上還能站著的便只是婦孺了，當然還有一個趴在地上抱頭的王商戶。

汪直被壓過來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慘死，痛苦中爆發出絕望的力量，沖上來對趙輔聲嘶力竭道：“我爹已經投降了，你為什么還要殺啊，為什么。”

趙輔將汪直拎起來道：“你在長高些，你也得死，這就是謀反的代價，你記住了，這輩子都別忘了?！?

汪直現在就一個孩子，被這一嚇也是愣住了，趙輔將他丟在一旁走上前，掃視了眼戰場。

“清理尸體，看看有沒有活口?！?

王商戶大驚，急忙咕嚕爬起來喊道：“大人，我不是反賊啊，我就是個做生意的商戶，蘇州人都知道的王扒皮?！?

趙輔只是隨意的看了眼王商戶，便將目光看向鎮定自若的紀柔，紀柔長相秀美，在這群女人中出類拔萃，而且別人多戰戰兢兢，只有她抱著一個孩子敢于直視自己，趙輔在婦孺中轉了幾圈，一揮手，挑了幾個長的還行的少女道：“這幾個送去宮里充盈內府，其余的抓回去交皇上處置。”

汪直看了眼紀柔突然叫道：“我也要進宮?！?

趙輔有些可惜的看了眼汪直，隨后一揮手，便有人把汪直壓走了。

汪直并不明白趙輔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后來他明白了，男子入宮只有太監一途，可惜明白的時候已經晚了。

明軍來扒拉開紀昌，紀昌大哭，紀柔看了眼王商戶突然出聲道：“趙將軍，你放了我弟弟，來日富貴定當報答。”她在賭，賭趙將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趙輔瞇著眼看著這個敢于直視自己的少女。

常言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不過趙輔從紀柔的眼中看到了強烈的自信。

紀柔也看到了趙輔眼中的一絲動搖，不由得將大哭的紀昌推到王商戶身邊。

“這是他兒子，將軍應該沒有顧慮了吧?！?

王商戶有些懵，看了看紀昌，又看了看紀柔和趙輔。

趙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對王商戶喝道：“想吃牢飯嗎？還不帶你的兒子離開?！?

王商戶一驚，頓時又一喜，急忙便抱起紀昌往前跑，但紀昌太重了，他抱了一段路便撐不住，只能放下來牽著走了，紀柔看著離開的紀昌，說就這么舍得是不可能的，她強裝鎮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保護弟弟而已。

紀柔被帶去京城入宮了。

而王扒皮帶著紀昌回了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