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鳳釵遺恨
- 南宋奇案錄
- 柯玄清
- 4421字
- 2025-07-10 07:49:47
紹定五年冬,臨安寒意深濃,街巷酒旗也仿佛凍住了風,半天不晃一下。
今日臨安北街有一場熱鬧,偏不是廟會,也不是青樓花榜更新,而是一起離奇命案吸引了數百人圍觀——
一位富家小姐,在出嫁前一夜暴斃香閨,死時面帶微笑,雙手合攏如佛像般端正,頭頂卻插著一支斷裂的鳳釵,血如涌泉,從額角淌下。
而據丫鬟驚恐交代,當晚小姐房門緊閉,從未有人出入,也無掙扎聲音。
門窗未破,閨閣無人,死者笑容安詳,唯有那支斷裂的鳳釵刺入眉心——
這一幕,堪稱“密室詭案”。
案件傳入臨安府衙,韓承節一看案卷眉頭皺成老樹皮,第一句話就是:
“快把沈大人請來!”
香獄案件剛剛歸檔的沈懷瑾,正在自家窗前慢悠悠嗑瓜子,聽說新案子有點“古怪”,本不打算出門,直到蘇晚音輕聲一句:
“死者……好像是你老朋友。”
他一驚:“誰?”
“名叫柳如凝,柳家小姐。”
沈懷瑾手中的瓜子啪一聲掉落。
“我……這身體的前任,好像曾與她定親。”
柳府內,案發現場已由府衙封鎖。沈懷瑾一踏入閨房,就覺出異樣。
這閨房陳設極為考究,不像尋常千金之閨,反倒有幾分女將風范——墻上掛著弓箭、劍譜,桌上擺著香囊、銅鏡、筆墨,竟還有一份未寫完的兵書。
“這柳如凝……不像是只等出嫁的閨中女子。”
他看向尸體。
死者身著紅嫁衣,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鳳釵斷裂,半截埋入眉心,鮮血卻未濺出,像是被極為巧妙地引導流入顱內。
“不是失血死。”沈懷瑾喃喃,“也不是中毒。她是……被釵穿刺前額后,直接腦震蕩致命?”
“不對。”他手指在鳳釵周圍輕輕探摸,發現釵尾竟有微微溫度。
“這支鳳釵,是熱的。”
蘇晚音一愣:“誰家釵子還能發熱?”
“非釵發熱,是臨死前剛沸煮過,金屬灼熱,刺入頭顱,不出血,反凝。”
“這不是正常的兇殺方式……這是,有人故意模仿古刑——‘焚金穿魂’。”
“哪有這種刑?”
“古巫術之一。”沈懷瑾目光微冷,“以熱金穿額,封魂于釵。”
“封魂作甚?”
“為了控制亡者夢魂,令其夜游不歸……或者,是為了問話。”
他頓了頓,眼神幽沉:“這就不是一樁簡單的兇殺案了。”
調查柳家下人,線索逐漸匯聚到一人身上:家中老嬤嬤“盧姑”。
她從小看著柳如凝長大,卻在案發當晚突然“暴病而亡”,而她的屋內,卻翻出一本被焚一半的冊子,殘頁上赫然寫著:
“鳳釵問魂,七日成咒,陰月之夜,血祭成靈。”
沈懷瑾心頭一震。
“她是在……召魂?”
蘇晚音面色復雜:“這柳家人,也太不正常了。”
“你還記得香門禁術‘問魂香’嗎?”沈懷瑾深吸一口氣,“這鳳釵,和那香……本質是一樣的。都是媒介。”
“可是如凝為何要被問魂?”
“她不是被問,她是……那個媒。”
沈懷瑾指著尸體胸口:“她的手勢,是佛合指,是引魂術式的結束動作。”
他緩緩道出推斷:“她知道自己要死,也知道自己被選為媒介——所以在死前,將魂引式完成……她不是被害,她是——自愿犧牲。”
蘇晚音瞠目:“你說什么?”
“她死,是為了……藏魂。”
而夜色深處,紙鳶人再次現身。
他站在柳府外墻,望著屋頂裊裊燈火,低聲道:
“終于有人記得那段舊誓了。”
沈懷瑾坐在柳府書房中,翻看著死者留下的遺稿。
那是一本她親筆謄抄的筆記,內容卻是一本《三魂七魄考略》與《術數斷靈雜記》的合訂本,密密麻麻圈畫,字里行間透露出極為濃厚的“求問亡靈”意圖。
“她到底在查什么?”
沈懷瑾翻到最后幾頁,赫然看到一段:
“沈郎命格有異,初斷于酉月雷火,次醒于卯時水動,非陽非陰,魂有轉世之疑。倘真如推測,今生再會,必與舊案相連——”
“我死,不為尋死,而為問前緣真相。”
“這……”沈懷瑾呼吸微滯,連指尖都涼了幾分。
“她……知道我穿越了?”
“或者說,”蘇晚音冷靜補充,“她知道你并非原來的沈懷瑾。”
“她為什么會知道?”
兩人對視片刻,沈懷瑾喃喃:“難道……她與那件事有關?”
“哪件?”
“香門試煉。”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一名衙役喘著氣跑進來,手中捧著一件物什:“大人,這件東西是在柳小姐床頭箱底發現的——一封密信與一枚藥丸。”
信封上只寫著一個名字:“懷瑾。”
沈懷瑾心中一震,手指顫著拆開信,墨跡未干,字跡秀麗清雋,仿佛能看見那女子執筆的情狀:
“若你能見此信,說明我已赴死。”
“你或許不記得我,亦或記得的,是那沈懷瑾的過往。但我知你與他不同。”
“你不止于案,你求的是……真。”
“我愿以一生孤注,只求你能破局。”
“釵中有魂,藏于血線,不可焚,不可浸,七日內焚香三次,魂可引回夢中,或許我能告訴你……他為何要你替死。”
簽名:凝。
沈懷瑾坐了良久,一言不發。
蘇晚音輕聲問:“你要試試嗎?”
“試。”他目光堅定,“她死不是為報仇,而是要揭開一樁……驚天之局。”
三日后,子夜。
沈懷瑾在香獄閣中,點燃問魂香,并將那支斷裂鳳釵懸于香火正上方。香煙氤氳,鳳釵微顫,香魂漸起。
忽而他眼前一黑,再睜眼,已站在一處湖邊月下。
柳如凝一襲白衣,正靜靜坐于柳樹下,臉上沒有死時的血跡,神情溫柔如昔。
“你來了。”她笑。
“你真在這里?”沈懷瑾不可置信地開口。
“你未信香魂,現在信了嗎?”
“你想告訴我什么?”
柳如凝起身,緩緩說道:
“你并非唯一的‘替身’。十年前,香門十三子試煉,七死六活,那是假的。其實是……十死三生。”
“其中三人生還,分三方而逃:一人改名換姓,藏于廟堂;一人入江湖,自毀面貌;一人,托名投胎,轉身換殼。”
“而你……是第三人‘魂’之繼承。”
沈懷瑾喉結滾動:“是誰的魂?”
“沈白硯。”
那一刻,他腦中轟然一聲,仿佛封印的某扇門正在緩緩開啟——那熟悉的香譜,那記憶深處不屬于他的斷片,那股冥冥中“此案我曾見過”的直覺……
竟全都是——沈白硯的殘魂!
“香門失控,不在今日,而在十年前;紙鳶人現世,不是殺人,而是警醒;而我——”
柳如凝望著他,聲音像湖水一樣溫柔:
“我死,是為了喚醒你體內的他,好讓你親手,終結那場不該存在的夢。”
“替我,查下去。”
她的身影,隨風而散,最后的眼神依依不舍。
“凝!”沈懷瑾失聲喚出,卻只剩香灰繚繞。
沈懷瑾從香夢中醒來,渾身冷汗。
蘇晚音守在一旁,見他眼神有異,試探道:“夢見了?”
“是她。”
“說了什么?”
“一個名字。”沈懷瑾閉上眼:“沈白硯。”
“你不就是……”
“不,我是我,他是他。”沈懷瑾低聲道,“但我必須查清楚,他究竟……做過什么。”
他看向窗外月光,眼神沉如深淵:
“香門舊案、紙鳶人、柳如凝、合魂香……都連著一個更大的秘密。”
“下一個,該輪到……紙鳶人出手了。”
而在皇宮深處,一位老者站在香爐前,手中輕輕撫摸一張已經泛黃的畫像,畫像上是十三個少年男女——
中間者,正是沈白硯。
他嘆息一聲,喃喃低語:
“還沒完……還遠沒完。”
夜深露寒,柳府后園。
沈懷瑾點燃了第三炷問魂香。他依柳如凝留下的密信指引,將鳳釵插于地面,以香氣為引,以魂契為橋,等待她魂靈最后一次現身。
香火搖曳間,四周靜得出奇,連風聲都仿佛隱去,只聽得檐下滴水,寂寂作響。
“你……真的還會來嗎?”
他輕聲問,卻無人應答。
忽然,一縷熟悉的香味在鼻端縈繞,是那夜夢中她身上的淡香,恍若丁香般幽淡,沈懷瑾抬頭,眼前似乎有光一閃——
不是她的魂,是另一道黑影!
刷!
黑衣人從墻頭疾掠而下,指間一枚金針直刺香爐,意圖毀去最后的引魂!
“來得好快!”沈懷瑾大喝一聲,抄起身邊木凳橫擋,只聽得叮一聲脆響,金針與凳角碰撞,火星四濺!
黑衣人被攔下,卻毫不遲疑地反手擲出另一物——竟是一顆暗雷!
“臥倒!”蘇晚音不知何時已殺入現場,一腳將沈懷瑾踹開,兩人雙雙翻滾在地,爆炸聲轟然響起,煙塵蔽月。
待火光消散,黑影已遁走無蹤。
“這家伙不是來殺人的。”沈懷瑾咳出一口塵土,“他是來毀香陣的。”
“你說得對。”蘇晚音環顧四周,“他怕你喚回柳如凝的魂,怕她說出——他們的秘密。”
“他們?”
“紙鳶人,或是與之相關的舊香門殘黨。”
“我得再試一次。”沈懷瑾拾起香爐,卻見那鳳釵已斷作兩截,香灰中早無魂跡。
“來不及了。”他低聲道,“柳如凝,徹底消散了。”
一旁蘇晚音卻盯著地上的那截鳳釵,若有所思。
“釵尖上……刻著字。”
她小心拈起斷裂一端,用袖口細細拭去血漬與煙塵,只見在釵柄內側,竟赫然刻著四個小字:
“靜水莊密。”
“靜水莊?”沈懷瑾目光微動。
“這是西山腳下一個廢棄莊園,三年前被封,如今屬禁地。”蘇晚音皺眉,“為何柳如凝的鳳釵里會刻上這個地名?”
“我想她是在告訴我——幕后人,藏在那里。”
“你要去?”
“當然。”沈懷瑾捏緊鳳釵,“這樁案子,遠沒結束。”
當夜子時,臨安西山,靜水莊。
莊園已荒廢多年,雜草齊膝,木門斜倚,一派殘破之相。可當沈懷瑾與蘇晚音悄然潛入,卻驚覺此處早有人跡——地面被打掃過,院中隱有光點浮動。
“有人住。”
他們貼墻潛行至后院,只見一座地窖洞口半掩,燭火自下透出微光。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掀開石板,順著臺階而下。
“什么味道?”蘇晚音皺眉,“像是……香料?”
“是香門秘制‘靜靈香’,可鎮魂三日。”沈懷瑾輕聲道,“這是陣前制香,說明他們正在施術。”
地窖盡頭,是一間地火密室。
密室中央,一具木制傀儡安坐火盆之上,背后香爐中青煙裊裊,四角圍布道圖,墻上掛著十三面面具——
每一張,都仿佛凝視著他們。
“這是……香門舊儀。”沈懷瑾瞬間認出,“十三魂獻陣,是最上層的召靈術!”
忽然,他目光一凝:
“那不是……柳如凝的畫像?”
果然,地火壁龕中,一張畫像赫然是柳如凝,而其余十二張,竟是香門十三子之全影!
“她不是唯一的獻祭者,她只是第一位。”
“這十三人中……還有十二位要獻魂?”
“他們瘋了嗎?”蘇晚音聲音發冷。
就在此時,密室門后傳來一道冷笑。
“瘋的人是你們。”
兩人猛然轉身,只見紙鳶人現身于光影中,聲音低沉:“你們不該來。”
沈懷瑾盯著他:“你就是這一切背后的指揮者?”
“錯。”紙鳶人緩緩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蒼白陰郁的臉,竟與沈懷瑾……七分相似!
蘇晚音驚呼:“這是——”
“沈白硯。”沈懷瑾冷聲道,“我真正的前身。”
紙鳶人微笑:“錯,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所遺忘的那段,是我守護的秘密。”
“你守護的,不是秘密,是血債。”沈懷瑾踏前一步,“柳如凝死了,十三子魂散九人,都是你計劃的一部分?”
“是,是我。但你該感謝我。”紙鳶人冷冷道,“若非我替你藏魂于世,你早在十年前的那場香門血祭中魂飛魄散。”
“你不是真正的我。”
“我不是你,但我是你的一半。”紙鳶人面色慘白,低聲道,“你若不融合于我,終有一日,你的魂會散。”
沈懷瑾沉默良久,只道一句:“不。”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紙鳶人不再言語,只將那十三面具收入衣袖,化作一陣黑風離去。
地火也隨之熄滅,密室重新歸于死寂。
回到臨安府衙,韓承節看到沈懷瑾兩眼通紅、滿身塵灰,沉聲問:
“破案了嗎?”
“沒有。”沈懷瑾嘆息,“這只是……開端。”
韓承節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若真想查清此案,便莫再束縛于一府之中。”
“你什么意思?”
“我已向朝中舉薦你為‘流巡斷獄使’,可不受地方限制,專查懸案。”
“你要我……離開臨安?”
“若不遠行,怎得真相?”韓承節肅然道。
沈懷瑾沉思良久,最終點頭。
“好,南宋千案,第一起——從鳳釵而始。”
“那接下來,”蘇晚音湊過來笑道,“去哪?”
“江州。”
他眼神如火:“下一樁命案,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