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廟后山香陣未滅,火光在深夜中翻卷如焰蛇狂舞,沈懷瑾、蘇晚音、藍芷三人站在陣外,神情凝重。
林未央的面紗已落,昔日那個怯弱無言的小香童,如今卻披著復仇者的黑袍,手持香骨折扇,身影在香火中如魅似幻。
“你若為仇恨所困,不會故布這五謎香局?!鄙驊谚p聲道,“你心中仍盼有人解謎,替你說出真相?!?
林未央的笑意冷寂如霜:“我不過想看看,十年過去,香門是否還配這‘香道’二字?!?
“你知我非香門之人?!?
“所以謎局交由你解?!?
“最后兩謎,給你一個時辰?!?
她一揚袖,香陣瞬時收縮,昏迷的香首與長老被香火封裹,香灰如鎖,若無人解陣,香火燃盡,三人便會被“活活熏死”。
“這就是第四謎?”沈懷瑾目光如電,盯住林未央。
她低語:“第四謎,喚作‘香鎖三魂’?!?
謎面寫于香扇之上:
“三魂封陣,香不離身。鎖之者生,斷之者亡?!?
沈懷瑾反復默念,一邊觀察香陣中香灰走向。
“‘香不離身’……她將香封入三人身上?”
“但‘鎖之者生’,‘斷之者亡’——這是一個陷阱。”
蘇晚音低聲問:“如何解?”
“若強破香鎖,三人體內之香將反噬——即便救出,也性命堪憂?!鄙驊谚[眼,“但若以香制香,則有解局之法。”
藍芷頓時靈機一動:“你是說,用‘對香’?”
“不錯。香門有記載,若三魂入香陣,須以三香相對破局?!?
他當即取出隨身香囊,在廟中臨時封香。
“晚音,去香房取醒神香;芷兒,取平息香?!?
“我留此處,以香陣火為引,調制破香。”
兩人點頭疾行。
沈懷瑾翻出紙筆,寫下一串復雜的調香配方,邊寫邊喃喃自語:“香火不斷,魂未全散。唯‘醒神’可驅迷,‘平息’可制亂,合二為一,名曰——歸一香。”
香名一出,香扇上那行謎文忽然微光一閃——仿佛應聲回應。
沈懷瑾心下更定:“她果然留了解謎之法?!?
片刻后,蘇晚音與藍芷帶香歸來,三人一同調香,煙霧飄散,隱隱有梅花香氣。
沈懷瑾將“歸一香”點燃,緩步走入香陣,腳步剛一踏入,香灰如波紋般蕩開,一股劇痛順著小腿傳來。
他咬牙堅持,將香盞分別放在三人鼻前,令他們緩緩蘇醒。
“鎖魂陣……解了?”
香首驚疑不定。
“未全解?!鄙驊谚獓@道,“只是解了一魂——剩余兩魂,仍需謎底點破。”
他望向林未央:“請出第五謎?!?
林未央手指輕彈,香扇開,最后一行謎語躍然香紙:
“萬燈皆滅,香火獨明。吾命所系,在爾一心?!?
沈懷瑾細看片刻,突然抬頭道:“這是……反問。”
“不是問我該怎么救人,而是問我該不該救你?!?
林未央怔了一下,緩緩道:“十年香門棄我,焚我家廟,令我三年臥病,五年逃亡,如今你竟問我……該不該得救?”
沈懷瑾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廟市彼端,百姓仍在游燈賞謎,孩童奔跑,彩燈如雨。
“你若當年之冤得雪,今日所設之局自不該開殺?!?
“我愿代香門,予你一個公斷?!?
“若燈火未滅,我便不許你自焚;若燈火滅盡,廟城暗沉——我自送你入魂香?!?
林未央眼中一震:“你……要賭滿城燈火?”
“我信這城燈,不會熄。”
就在此刻,廟前忽然一陣騷動。
有人高喊:“快看,北街燈棚失火了!”
蘇晚音大驚:“是香火引燃?”
“紙鳶人趁亂作祟。”藍芷怒道。
沈懷瑾眉頭一皺,立刻轉身吩咐:“藍芷去北街協助滅火,晚音,你查是否是‘焚香人’作亂!”
他自己則再次返回香陣中央,將“歸一香”燃至極致,緩緩念道:
“香不滅,人不死;火不熄,愿不絕?!?
整個香陣,光影交錯,林未央淚流滿面:“你何苦要救我?”
“因為你雖設局,但不愿殺人?!鄙驊谚吐?,“你比這香門,更像個斷案者?!?
不多時,藍芷與蘇晚音相繼回報:“北街火平,系人為作亂,疑似紙鳶人內線。”
“街燈未滅?!碧K晚音看著遠處一盞盞燈光點點,“臨安……依舊明亮?!?
林未央手中香扇緩緩閉合,望向沈懷瑾。
“我輸了。”
她合掌,俯身于香灰之中:“但你贏得,不只是這燈謎?!?
“而是……這座城?!?
沈懷瑾上前,將她緩緩扶起。
“香門之案,待我查清;你之冤屈,我一筆一筆寫下——不為你,也為那三魂六命,不死不休?!?
林未央哽咽點頭。
香火搖曳,廟市如歌。
玄都廟內,再度恢復平靜。
“小二,來三碗熱豆腐腦,一碗甜的,兩碗咸的,要撒蔥!”藍芷大聲吩咐茶攤伙計,順手將香箋折好塞進袖子里。
沈懷瑾一愣:“我剛剛破了兩謎,你竟然還吃得下?”
藍芷不以為意地擺手:“命案歸命案,胃歸胃。你看我不光吃得下,我還能邊吃邊分析。你猜猜,那個燈謎第三條,是不是跟‘五年前洛陽香坊縱火案’有關?”
“你怎知是五年前?”蘇晚音驚道。
“香門檔案記得清楚,五年前的縱火案,恰好燒死了一個香門異派老頭,那案子跟‘回魂香’有關?!彼{芷瞇眼,“我從那香箋上嗅出了一點灰香殘末味,就是在那案卷中見過配方記載?!?
沈懷瑾輕輕點頭,轉頭望向廟門高掛的百燈謎盞,思索著一個問題:“紙鳶人設下謎局,不是為了殺一個人,而是引我們來破這一個謎?!?
“你是說,這場命案只是他引起注意的煙霧彈?”蘇晚音抿唇。
“不止?!鄙驊谚鋈徽酒?,手指一彈:“你們注意到沒有,所有燈謎都掛得極高,但命案發生之處的謎盞,恰好夠一個成年男子稍踮腳就能摸到。”
藍芷眼神一亮:“有人故意調了燈盞的高度?”
“是的?!鄙驊谚Z氣一冷,“而且不僅一處?!?
他從袖中掏出小木尺,刷刷畫出一張草圖,標記出各處燈盞位置,再配合尸體發現時間點、群眾圍觀路徑、衙門布防等要素,一副密布機關的“香謎殺局”浮出紙上。
“紙鳶人設下這套謎,表面是要我們解謎,其實是一步步引導我們進入一個局——香門秘案的局。”
三人正討論間,遠處忽然一陣騷動——
“出事了!南廟街一盞燈爆了,有人眼睛被燙瞎!”
“燈盞里藏了火油!點燈的人當場燒傷!”
“城南紙燈坊發現一具尸體,口中塞著香簽……”
人群如潮水般躁動,茶攤頓時沸反盈天。
蘇晚音眉頭一皺:“這是……大規模襲擊?!?
藍芷飛快地抽出袖中羽箋:“紙鳶人!他動手了!”
沈懷瑾立刻站起:“不,他一直在動手——現在是放煙花了。”
他取過案臺上的香墨,在地圖上疾寫:
“北街燈棚失火”
“南廟香坊燈爆”
“城西巷尸案”
“東橋紙燈廠失蹤案”
四地一線,恰成“廟市四角”。
“這是一場陣法?!鄙驊谚曇羧绫凹堷S人在臨安布下殺陣,以百燈為引,以謎為綱,要將整個香門舊案,一次性拉下水?!?
“我們……成了他執香引線的傀儡?!碧K晚音喃喃。
“也可能——”沈懷瑾咬牙,“是他信我們,才將這線索留給我們。”
藍芷輕聲一笑:“不管他是想借我們洗冤,還是想拖我們下水,我們總不能在這兒坐等廟炸吧?!?
“分頭行動?!鄙驊谚敊C立斷。
“我去東橋查紙燈廠。”蘇晚音利落應下。
“我去城西。”藍芷攏了攏袖子,“順便收拾那群裝神弄鬼的香門異派?!?
“我與衙門兵役合圍南廟街。”沈懷瑾點點頭,“一個時辰后,玄都廟燈塔匯合?!?
蘇晚音一身白衣隱于夜色,紙燈廠早已空無一人,仿佛從來沒人存在過。
她掏出香粉撒在燈架縫隙中,隱隱見到一點血跡。
“尸體搬走了,但血還在。”
她手指按壓一塊竹板,忽然一陣“咔”的脆響,板下暗格緩緩彈開——
是一封未封口的香箋,紙邊燒焦,寫著寥寥兩句:
“香門舊罪,焚我兄魂。
紙鳶飛時,便是歸期?!?
“原來這才是他殺人的原因?!?
“紙鳶人,是替死者而來?!碧K晚音輕聲一嘆,目光清冷。
【城西巷】
藍芷腳步如貓,掠入一處空巷。
墻上掛著一排花燈,卻沒有任何謎語,只一幅極為詭異的字畫——
“鳶飛香遠。”
畫上紙鳶拉線處,赫然是一個被割喉的男子畫像!
“這是死者……”藍芷低聲,“紙鳶人在畫殺人預告?”
突然一聲慘叫!
藍芷倏然轉身,一道人影飛掠而去。
她急追數丈,卻只見一盞搖曳紙燈掉在地上,燈內赫然是一截香頭。
“好香……等等!”
她用銀針夾出香頭,一嗅,瞳孔猛縮:“是‘焚骨香’!三年前被列入禁香!”
“紙鳶人不是在復仇,而是在宣告:‘你們香門不該藏下這一切!’”
沈懷瑾立于高塔之上,手中握著香引圖紙。
此時四角殺局已現,萬燈之下,謎語不再只是謎語,而是一封封遺書,一次次示警。
“燈謎一百盞,命案五宗,香火五行,香門五派……”
“這是香門的五刑之祭?!?
他喃喃一笑:“紙鳶人不是在殺人,是在審判?!?
身后,蘇晚音與藍芷先后歸來。
“我們找到香簽殘骨?!?
“也查到了紙鳶人的第一位‘冤魂’身份?!?
沈懷瑾看向滿城燈火:“這一夜,是紙鳶之夜?!?
“也是香門受審之夜?!?
“明日——我將與韓承節請旨,全城封燈,香門閉門?!?
“我要將香門的罪,一件一件寫進這《南宋奇案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