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元宵節前三日。
街頭巷尾,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城中各大廟宇、酒肆、商會、學堂皆早早掛起彩燈,搭設彩棚,準備迎接一年一度的“燈市游燈”盛會。
而今年的元宵,臨安百姓尤其興奮。
因為就在三日前,香門“五宿殺局”被臨安秀才沈懷瑾親手破局,紙鳶人遁逃無蹤,香門子弟與臨安官府聯手解救被害之人,可謂大快人心。
衙門門口,甚至有好事之人專門掛出“沈斷官斷人香冤”八字橫幅,竟然在城中傳為佳話。
韓承節雖不在意民間說法,卻也因此破格允許沈懷瑾、蘇晚音、藍芷一行人在元宵前夕休沐三日,還特意批了幾張“內城燈謎券”,可以入城中最繁盛的“玄都廟市”猜燈解謎。
“你說這玄都廟市,到底比咱們平日逛的清河街、南市口好在哪里?”藍芷一邊啃著手中的烤紅薯,一邊問道,臉蛋被爐火烤得紅撲撲的。
“香。”沈懷瑾沒抬頭,“是香市。”
蘇晚音輕笑:“是‘香火’的‘香’,還是‘你嘴饞’的‘香’?”
沈懷瑾瞥她一眼:“皆有之也。玄都廟乃臨安五大廟宇之首,其內香火鼎盛,主祀玄武大帝,元宵夜開燈時更有‘萬人投香’儀式。凡投中者,據說來年斷案斷情皆順風順水。”
藍芷眉毛一揚:“你是想去祈福斷案,還是想投香看熱鬧?”
沈懷瑾正色道:“我啊,是去解謎,順便,破個案。”
“又有案子?”蘇晚音一頓。
沈懷瑾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紙條,上書六個歪歪扭扭的字:
“香謎一道,命歸燈下。”
“今日清晨,有人送到我門前。”他說完將紙條攤開,“沒有落款、沒有署名,只一句話,但紙質極舊,墨跡卻新。”
“你的名氣太大了。”蘇晚音搖頭,“連神秘人都知道你愛猜謎。”
“或許只是巧合。”藍芷蹙眉,“可若這真是案子,那我們今晚……又沒得安生了。”
沈懷瑾嘴角輕揚,負手前行:“廟市不止燈謎,也有命案。誰說不能一邊破案,一邊過節?”
玄都廟,巍峨殿宇金碧輝煌,香煙繚繞如霧,廟前空地搭起十余條燈謎長街,每盞花燈下皆掛一條謎面,供人圍觀解答。
沈懷瑾一行人憑券入內,剛至“中街謎巷”,便看到人群簇擁處,一名白衣青年正高聲宣讀燈謎:
“‘雙生子,一夜亡,香引燈下夢斷腸。’”
“此乃本廟特設‘五香五謎’之第一謎,答中者可獲‘燈王’彩簽一張!”
“這……謎面有些古怪啊。”藍芷側頭,“是打一人名,還是一事件?”
“謎面說的是‘雙生子’與‘夢斷腸’,若照舊日香案推理手法,極可能是某種雙生香材,或者——一對孿生兄弟。”蘇晚音輕聲分析。
沈懷瑾看著謎面,忽然心頭微動。
他想起昨日香門典籍中記載過一對極為罕見的“雙香”——一種在點燃時香氣相同、但藥性完全相反的香材,一種名為“安息”,一種名為“斷腸”。
若將兩香調配于同一盞香燈中,便如孿生兄弟共處一屋,一香令你酣眠安穩,一香卻可令你夢中斃命。
“若這謎指的是‘安息’與‘斷腸’之香,那燈下夢死,便極可能是他要預告的兇案現場。”
沈懷瑾當即寫下答案——“安斷雙香”,交予香燈處。
沒過一刻,一名著紅袍的香使走出,手持一張“燈王簽”高聲道:“沈懷瑾,謎解中正,賞‘香火簽’一枚!”
人群驚呼。
“又是他!”
“傳說中的‘沈神斷’!”
“真來解謎了——”
沈懷瑾捏著“香火簽”,卻微微皺眉。
這香火簽乃香門秘制,底紋是用特殊香料刷制,表面手感如皮革,邊角有香灰凹痕,細看之下,正是香門老制的“血香封”,非香門掌事不能動用。
“晚音、藍芷,跟我走。‘五香五謎’可能不僅是謎題,更是香門內部挑釁——這次的案子,可能從謎底變成了謎面。”
沈懷瑾捏著那枚“香火簽”,指腹輕輕摩挲。他在香門典籍中見過類似簽符——此物稱“香命簽”,平日只在香門秘儀中用于“定命”。誰的名在簽上,便意味著誰被“香引”入局。
“你說會不會……”蘇晚音低聲,“有人預謀在燈會之中,借香引命?”
“極有可能。”沈懷瑾望著五條“燈謎街”上人頭攢動,忽道:“快,找廟中長老,攔下余下四謎。”
“不如我們分頭查。”藍芷眼珠一轉,“你去找廟中香首,我與晚音去查第二謎和第三謎掛在哪。”
“好。”沈懷瑾點頭,“一炷香后,在廟后蓮臺坊匯合。”
三人分開行動。
藍芷與蘇晚音順燈謎街一路巡至“香影街”,只見那里燈火最盛,人潮涌動,不少人正圍著第二謎議論紛紛。
那謎文寫得奇異:
“一柱三魂去,燈前故人歸。問君何物香,可喚死者回。”
“這謎怎么像是招魂咒?”藍芷一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喚死者回’……不會是要鬧鬼吧?”蘇晚音皺眉。
正在此時,忽聽身后一聲驚呼:“燈下有人倒了!”
兩人急忙回身,只見謎燈之下,一名中年男子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口唇發紫,雙目翻白,已然斷氣。
“兇案!”蘇晚音立刻掏出隨身令牌,“封街!”
藍芷蹲下查看尸體,忽然嗅到一股微弱卻奇異的香味——不像是普通檀香,也非合歡香,而是一種……似咸非咸、似苦非苦的氣味。
“這味道……”她湊近嗅了嗅死者袖口,“衣上也有!”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蘇晚音一邊吩咐廟中侍衛隔離人群,一邊查看死者隨身物品。
藍芷從他袖中摸出一張廟券:“嗯?‘施香房’的登記名冊……上面寫著‘方遠之’。”
“這不是前月剛接掌‘香命堂’的副使嗎?”蘇晚音蹙眉,“他昨夜還在香門議會上提出要削減香門祭典預算。”
“你是說……”藍芷咽了口唾沫,“他……是‘死者回’?”
“或者說,他是‘燈下故人’。”
蘇晚音望著還燃燒著的燈謎盞,眼中泛起一絲寒意:“看來這一夜,不會太平了。”
另一邊,沈懷瑾已快步來到“玄都廟香堂”,卻發現門扉緊閉,門外一名香婢正急得團團轉。
“沈爺——您來了就好!”香婢眼中含淚,“香首方才收到紙鳶人之信,急召兩名長老至后山,半個時辰未歸。”
“后山?”沈懷瑾眸光一閃,“那是舊廟廢殿所在地,平日封禁無人通行。”
“是!可香首說信中寫著‘香門舊事’四字,疑似關乎十年前‘焚香劫案’。”
沈懷瑾聽到“焚香劫案”四字,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年香門典籍記載的事件——
十年前,香門鎮山之寶“歸魂香”曾在一次香道大典中失竊,一夜之間,香門三大長老殞命,百香封殘。此案被定為“外賊入門”,但內部始終疑點重重。
沈懷瑾輕聲道:“這廟會燈謎,不只是燈會,更是復仇現場。”
他抬頭望天,星光已昏,燈火如晝,而整座玄都廟,宛如一口古井,正將真相緩緩吸入深處。
后山舊殿。
藍芷與蘇晚音已會合沈懷瑾,一同趕至廟后枯井邊,只見香首與兩名長老已被人點穴制伏,躺倒在一圈香灰之中。
灰圈中燃著六盞燈,燈光不強,卻照得四周一片寂靜森寒。
“天羅香陣。”香首輕聲道,“是……門中禁術……專設亡魂歸香之陣。”
沈懷瑾不語,俯身查看香陣中心一座香鼎,忽見其內殘有斷香一截,香尾處纏著紅綢一縷,正是“歸魂香”的殘章。
“紙鳶人……要我們自己揭開香門丑事。”他抬頭看向夜空。
“第三謎是‘可喚死者回’,第四謎便是‘香門舊案’。”
“他不是要殺人。”
“他是要讓我們自殺。”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自香陣之外緩緩現身。
那人戴面紗、身披黑袍,緩緩而立,一聲輕笑。
“沈懷瑾,三謎三案,你解得快,殺得慢。香門的債,是你們香門人來還。”
“你不是紙鳶人。”沈懷瑾緩緩道,“你是……那年焚香案中,失蹤的香童——林未央。”
“你記得我?”那人摘下面紗,面容清麗卻帶著淡淡傷痕,笑容淡漠。
“記得。”沈懷瑾語氣平靜,“十年前,你是香門唯一目擊者,卻在案發后‘走火入魔’,被逐出門墻。”
“我不是走火。”她一字一句,“我,是被燒死的!”
她一指點在香鼎上,火光乍現,一團香霧升騰。
“來吧。最后兩謎,在我手中。”
“你若能解出,香門自可再立。”
“你若解不出——”
“便與這滿城燈火,一同焚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