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光漸暗。
臨安城外,香林舊宅深藏于荒蕪巷陌之中,殘垣斷壁、藤蔓纏繞,唯有墻頭一株老梅依然花開,隨風零落。
“這宅子……和鬼屋差不多。”沈懷瑾站在院門前,看著滿地青苔與門前破碎的石獅,眉頭直跳,“你確定這地方能進?”
“夜幽蘭只在暮后吐香。”蘇晚音一身夜行裝,神色淡定,“不進怎知真偽?”
“你一個姑娘家怎么……”
“沈大人。”蘇晚音挑眉,“我既然是嫌疑人,你帶我來現場,不該是最合適的嗎?”
沈懷瑾嘆了口氣:“你是嫌疑人不假,但我怕的是我才是被害人。”
蘇晚音輕笑:“放心,今夜我不殺你。”
——
香林舊宅原為前朝香師沈君墨故居,沈懷瑾對此人略有耳聞,生前好制奇香,曾獻香入宮,后遭誣陷“惑主”貶籍,卒于此地。
兩人推門而入,木門吱呀作響,塵土飛揚。
宅內多處坍塌,唯有西院香圃殘存,三座石槽中生著些許雜草,石墻殘碑刻有模糊香譜。
“夜幽蘭應生在角落。”蘇晚音拿出一盞小燈,細細照亮草葉,“看——這里!”
沈懷瑾湊過去,看見一株青葉微展、花未全開的小草,竟散發出一絲絲帶苦味的花香。
“這就是夜幽蘭?”
“未全開時氣味最穩。”
“所以兇手可能提前來過,采走一株?”
“極有可能。”
就在兩人探討時,忽然遠處傳來“咔噠”一聲。
沈懷瑾神經一繃:“有人。”
蘇晚音將燈吹滅,拉他躲入墻后。
片刻后,一道人影悄然潛入香圃,手持短刀,在花槽前翻檢。
“是來偷香的!”沈懷瑾低聲道。
“我們抓他?”
“你去。”
“你不是官?”
“你輕巧。”
蘇晚音翻白眼,卻已躍出墻頭,手中銀針飛出,那人反應極快,手中短刀橫掃,竟將銀針蕩開。
“喲,有點水平。”沈懷瑾心道,悄悄從側面繞過去。
蘇晚音以香引人,那人腳步微頓,沈懷瑾趁勢一腳踹出,正中膝蓋,那人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捉住了!”
燈光再起,照見此人面容——三十來歲,滿臉橫肉,一身仆役打扮。
“你是誰?”
“我……我叫蔣三,是金記香鋪伙計!”
“金記?就是那家……”蘇晚音眉頭緊蹙,“近日最熱賣‘思君香’的?”
“你來這兒做什么?”沈懷瑾問。
“我……我是被老板派來的,說夜幽蘭稀罕,要采些制新香。”
“你家老板是誰?”
“林三兒。”
兩人相視一眼。
“果然又扯上他。”沈懷瑾道。
林三兒,臨安香行公會中人,以商販出身,近來忽然富貴,靠一款“思君香”風靡閨閣。
“我早懷疑他那香有異。”蘇晚音道,“聞之令人昏沉、情緒起伏,恐非正道。”
“咱們今晚帶著香樣與此人去對質。”沈懷瑾眼神發亮,“而且,得給他來個驚喜。”
——
翌日清晨,金記香鋪照常開門。
店員剛鋪好門簾,忽見門前站著兩人——一是昨夜追打自己的“女煞星”,另一位則手執腰牌,笑意盈盈。
“在下臨安府佐吏沈懷瑾。”他清清嗓子,“奉韓大人命,查香案一宗——還請林掌柜接帖一敘。”
金記香鋪后院,香爐裊裊。
林三兒身穿錦衣,見沈懷瑾到來,神色略顯慌張。
“小人……小人正欲上報,昨日鋪中一名伙計失蹤,不知是否與此案有關。”
“你說的是蔣三?”沈懷瑾將一包布丟出,正是昨夜帶回的香料與短刀,“他可在香林舊宅‘采香’。”
林三兒勉強笑笑:“那是他擅自所為……”
“可你昨夜就悄悄關閉后院庫門,還銷賬那批香料。”蘇晚音淡淡道,“林掌柜,怕不是第一次‘偷香’吧?”
林三兒額頭冷汗直冒:“誤會!誤會!”
“誤會與否,待我們驗香便知。”
沈懷瑾將金記香鋪所售“思君香”投入便攜銅爐,片刻后,香味漸起。
他讓蘇晚音在一旁記錄反應,自己則用藥粉試香,竟然出現淡淡毒性反應——含微量鴆羽草。
“此草為禁藥。”沈懷瑾低語,“雖不足以致命,但連用三日,便可令人思維遲緩、情緒焦躁。”
林三兒啞口無言。
“你為何要做這等事?”蘇晚音冷聲問。
“我……我只是想讓貴婦人家多買幾爐香,沉溺其味,自然頻繁回購……”
“這是藥毒誤香,欺騙顧客。”沈懷瑾看向蘇晚音,“這種情況,歸誰管?”
“我。”她掏出腰牌,一抖,“香行監察司·副使,蘇晚音。”
林三兒徹底癱軟在地。
——
案子雖小,卻已顯出臨安香行亂象。韓承節將此案上報香行公會,引發波瀾。
沈懷瑾卻并未高枕無憂。他從“思君香”的香譜中嗅出不尋常的痕跡,那種配比方式,不像是南宋人能有的知識體系——更像是……化學分析下的現代香譜。
“難道不止我一人穿越?”他夜深時喃喃。
這念頭一起,他再無法安睡。
香案雖結,一場更大的風波卻正在醞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