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春雨，總像是藏了心思的女子。

淅淅瀝瀝，纏纏綿綿，雨水洗凈石板街的塵埃，也洗亮了行人的青衫布履。街角一排香鋪，檀香裊裊，隱在水汽中，仿佛連空氣都成了暖香。

沈懷瑾站在香鋪門前，踟躕片刻。他身后，是剛掛上的“臨安府衙佐吏”腰牌，晃得人眼暈。

他低聲道：“我這才穿越三天，已經(jīng)當(dāng)官了……是不是走得太快？”

“你要是三天娶了親，才叫走得太快?！迸赃呉谎靡鄞钤挼?。

“我三天不娶親，但可以……找個(gè)香點(diǎn)兒的?！鄙驊谚仡^一笑，邁步走進(jìn)香鋪。

香鋪店中，四壁皆香，百草裝匣，案幾上香器羅列，桌前一位女子正在磨香餅。

她身著白衣，袖口繡蘭，鬢邊一支白玉釵，一雙手細(xì)致溫潤，猶如江南春雨流轉(zhuǎn)而生。

“沈公子？”她抬眸輕笑，正是那日在衙門外執(zhí)傘的女子。

“姑娘果然記得我?！?

“你大破周府毒案，臨安誰人不識？”

“那敢問姑娘芳名？”

“蘇晚音?！彼龑⑾泔炤p輕放入爐中，香氣頓時(shí)升起，溫潤中帶一絲冷冽，如夜雨吹香篆。

沈懷瑾打個(gè)噴嚏：“這味兒……怎么還有點(diǎn)薄荷味？”

“這是我自制的‘清心散’，能醒腦祛濕，提神解乏?！?

“我信你個(gè)鬼?！?

蘇晚音淺笑，轉(zhuǎn)身為他倒茶，動作柔和得像在畫中走出，“沈公子來此，不會只是為嗅香吧？”

“本來也想純嗅，但聞香入喉……我得查案。”他將紙條從袖中抽出，“昨夜琉璃巷有人暴斃，死者唇黑舌紫、衣不沾塵，仵作說不明緣由，韓大人命我前往勘驗(yàn)?！?

“你以為香鋪和此案有關(guān)？”

“不。”沈懷瑾認(rèn)真道，“我懷疑你和香有關(guān)系?！?

蘇晚音眨了下眼，輕笑一聲：“所以你懷疑我？”

“不能排除?！彼?，“昨夜下雨，你卻衣不沾水；你精通香料，而死者鼻息含香；你住琉璃巷，而案發(fā)之地……正是你斜對門。”

蘇晚音沉默兩息，道：“那我若有嫌疑，你還敢坐我店中飲茶？”

沈懷瑾：“……已經(jīng)喝了，能退嗎？”

“不能?！?

“那再來一杯?！?

蘇晚音笑出聲來。

正此時(shí)，店外風(fēng)鈴輕響，一小童飛奔而來：“沈爺爺——不，沈大人！琉璃巷又死人啦！”

“又？”

“和昨夜那人一模一樣，嘴角香香的，手上還拿著花！”

沈懷瑾站起身，收好腰牌：“晚音姑娘，既然你就在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不如——一起走走？”

蘇晚音目光微動，點(diǎn)頭一笑：“若你不怕我是兇手?！?

“我更怕沒人跟我講香的事?！?

兩人并肩出門，雨絲微歇，街道轉(zhuǎn)角的花正開。

——

琉璃巷中，尸體就躺在小巷轉(zhuǎn)角，青石板縫里還有水漬未干。

死者是個(gè)年輕男子，眉目清秀，衣著整潔，仿佛剛從茶樓走出。他手中握著一朵含苞的海棠，嘴角帶著微笑，仿佛在夢中等一位遲來的姑娘。

“這笑容……”沈懷瑾眉頭一跳，“和昨天那具一模一樣?！?

“你說什么？”蘇晚音低聲問。

“含笑、香息、雨夜、握花——都不是巧合?！彼櫭几┥聿榭词w，“他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毒殺?！?

“那是什么？”

“誘殺?！?

“用香？”

“不止。”沈懷瑾從死者領(lǐng)口抽出一小張紙，紙上有淡紅印痕，一行娟秀字跡：“后巷香起，憶君時(shí)至?！?

“情書？”

“引子?！?

他緩緩道：“兇手通過香氣誘惑、文字引導(dǎo)，讓受害人以為赴一場浪漫邂逅，實(shí)則是赴死之約?！?

“那香氣從哪來？”

蘇晚音眼神微動：“要不……我來聞聞?！?

“啊這，不太妥吧？”

“怕我中毒？”她抿唇一笑。

“怕你沒中毒，我中情?！?

“沈大人莫怕，我已中?！彼灰恍?，俯身細(xì)嗅片刻，忽而睜眼：“香源不在尸身，而在空氣中?！?

“果然是……”沈懷瑾抬頭望向巷口檐下，一只銅制風(fēng)鈴，風(fēng)動時(shí)輕響，鈴口內(nèi)藏有香囊。

“用風(fēng)鈴送香，真是下了功夫。”

“還有一味香粉，名叫‘流年引’，聞?wù)咭紫萑脒^往情思?！碧K晚音輕聲道，“制此香者，極懂人心。”

沈懷瑾沉思片刻，忽而抬頭笑道：“你不是兇手?！?

“為何？”

“你沒那么閑。”

“我若有空呢？”

“那我請你喝茶?！?

“沈大人此話——可是邀約？”

“是斷案。”

兩人相視而笑，笑聲里，風(fēng)鈴再響，香氣暗涌，另一場殺意悄然逼近……

——

次日清晨，沈懷瑾帶著蘇晚音來到臨安府衙。

韓承節(jié)早在正堂候著，見兩人并肩而來，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味。

“如何？昨夜可查出線索？”

沈懷瑾抱拳：“線索倒是查出了，但這案子……只怕沒那么簡單?！?

他將香囊、紙條、風(fēng)鈴一并呈上，詳細(xì)解釋案情脈絡(luò)。

“此案兇手不圖財(cái)、不為仇，只為一件事——操控情感，用香殺人?！?

韓承節(jié)斂眉：“此香名為何？”

“流年引?！碧K晚音答，“是失傳已久的催情引香，只在秘籍中記載。若要煉制，需要一種極為罕見的香材——夜幽蘭?！?

“夜幽蘭？”

“只生于梅雨未止、清明前后的黃昏山陰，極難采得?！?

韓承節(jié)沉吟片刻，道：“全臨安會制此香者寥寥無幾?！?

沈懷瑾笑道：“大人說得不錯(cuò)，目前我知的第一個(gè)——就在我身邊。”

蘇晚音眼神一跳：“你又懷疑我？”

“你剛說完夜幽蘭如何難采，你就知道香源為何，若說你沒接觸過這香，我是不信的?！?

蘇晚音瞇眼：“那你信什么？”

“我信你不殺人。”沈懷瑾淡淡一笑，“但你一定認(rèn)識那個(gè)真兇?！?

她沉默片刻，終是道：“也罷，今晚子時(shí)，我?guī)闳ヒ粋€(gè)地方。”

“哪？”

“香林舊宅?！?

“香林？”韓承節(jié)失聲，“那不是前朝名香師沈君墨的故居？”

“正是。而夜幽蘭，便種在他生前最愛的香圃中。”

沈懷瑾眼睛微瞇：“沈君墨，沈……我不會是他后代吧？”

“你才不是?！碧K晚音不留情面。

“那萬一我是呢？”

“那你得長得比現(xiàn)在帥?！?

“……”

韓承節(jié)咳了一聲：“你們這是……斷案，還是調(diào)情？”

沈懷瑾拱手：“大人誤會了，這是……香中問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