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撕開晨霧，觀測掩體的土墻簌簌震顫。陳啟銘一把掀開壓在通訊臺上的沙袋，露出底下那臺半埋的備用電臺。天線已被炸斷，只剩一截焦黑的金屬桿斜插在土中。他咬牙扯下TK-9改殘片外包裹的油布，手指在背面摸索片刻，摳出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屬薄片——趙鴻志早前悄悄焊上的高頻信號發生器。

“接電源。”他把發生器塞進小吳手里。

小吳雙手發抖，插線時碰倒了旁邊的電池組。陳啟銘沒罵，蹲下扶正，親自擰緊接口螺絲。藍光在發生器邊緣亮起，微弱卻持續。他調頻，按下摩爾斯電鍵，三短三長三短，重復五次。電波穿透硝煙，射向北方天空。

“SOS，B7陷落，請求空中打擊。”

電鍵松開，發生器的光開始閃爍。陳啟銘盯著那明滅的節奏，像聽心跳。

北坡三號工事，張猛一腳踹翻燃燒的焦油桶，濃煙翻滾升騰。日軍坦克在煙幕外停住，炮管左右擺動，不敢貿然推進。他抹了把臉上的黑灰，沖身后吼：“機槍還能打幾梭？”

“最后一箱子彈！”射手趴在戰壕邊緣，槍管通紅。

張猛抓起地上的濕棉被往肩上一甩，從彈坑里翻出半袋手榴彈。他拆開一捆，將引信擰松，塞進彈坑壁的裂縫里，又把幾枚綁在木棍上，插在前方土堆。這是最后的雷區標記。他回頭掃了眼陣地，二十多人蜷在彈坑里，有人抱著空槍喘氣，有人用刺刀撐著身體爬行。

“等天上那兩聲炸響，”他把大刀從土里拔出來，刀刃朝前，“咱們就沖。”

陳啟銘抓起旗語桿，望向礦道口。日軍步兵已越過B7區殘垣，正架設機槍陣地。他打出一組短促指令，迫擊炮陣地立即還擊。兩發炮彈落在坦克履帶之間，炸起碎石，一輛坦克原地打滑。但敵軍反應極快，兩挺高射機槍迅速架起，對準天空。

風向變了，煙柱歪斜，露出部分地面。

小吳突然抬頭：“有回音！”

陳啟銘撲到發生器前。耳機里傳來斷續的俄語，接著是一串清晰的摩爾斯回應：“收到，十五分鐘。”

他松開手，發現掌心全是血。指甲在金屬邊緣劃破了皮。

十五分鐘像半個世紀。陳啟銘爬上觀測點，望遠鏡掃過山脊。敵軍已展開隊形，三輛坦克呈三角推進，步兵緊隨其后。高射機槍陣地后方，一輛通訊車正展開天線。他咬牙，抓起信號槍，裝入綠色彈頭。

“準備反擊。”他低聲說。

第一聲轟鳴從北面云層中炸出。

兩架伊-16戰機破云俯沖，機翼劃出白痕。日軍高射機槍剛調轉槍口，第一輪掃射已至。子彈如雨潑下，打在坦克裝甲上火星四濺。一輛坦克的觀察窗瞬間碎裂，駕駛員翻出艙外。第二架戰機緊隨其后，火箭彈離架，轟擊通訊車。火球騰起，電線桿連根拔起。

陳啟銘扣動信號槍。

綠色彈丸升空，炸成光點。

“三連，上！”他吼。

三連從側翼溝壑躍出，借煙幕掩護，直撲日軍機槍陣地。張猛一刀劈開擋路的鐵絲網，帶著殘部從正面沖出。戰士們用刺刀、手榴彈、石塊向前推進。一名機槍手被子彈擊中，倒下前把槍口對準天空，扣住扳機掃出最后一串火舌。

戰機第二次俯沖。

這次目標是坦克縱隊。機炮精準點射履帶連接處，一輛坦克當場癱瘓，堵住后方通路。燃燒彈落在步兵集結地，烈焰卷起，日軍陣型大亂。飛行員在無線電里喊了句什么，聲音斷在爆炸中。

但敵軍并未崩潰。一名軍官揮刀集結殘兵，就地轉入防御。高射機槍重新架起，對空火力密集起來。第二輪攻擊結束，戰機拉高返航，未再立即折返。

地面陷入短暫死寂。

陳啟銘盯著天空，手握信號槍，指節發白。發生器的藍光越來越暗，最后閃了兩下，熄滅。他沒動，仿佛還能聽見那微弱的電流聲。

張猛帶人已突入B7區邊緣。日軍憑借殘墻頑抗，子彈從各個角落射出。一名戰士剛翻過斷墻，胸口濺血倒地。張猛撲過去，奪過他手中的手榴彈，拉弦，甩進墻后。爆炸后，他躍起，一刀劈斷機槍槍管，順勢將刀刃卡進敵兵咽喉。

“清點還能動的！”他吼。

七個人從不同方向靠攏，有的拄槍，有的拖著傷腿。他們重新布陣，用尸體堆成掩體，用炸塌的磚石壘起射擊臺。一挺機槍重新架起，子彈不多，但足夠壓制。

陳啟銘望向礦道口。敵軍主力仍在，但推進已停。通訊車燒毀，指揮中斷。他抓起最后兩枚信號彈——一綠一紅。

戰機第三次出現時，是從西面低空掠來。兩架變成三架，編隊更緊密。這次沒有俯沖，而是平飛掃射，機炮連發，將日軍預備隊壓制在洼地。火箭彈精準覆蓋高射機槍陣地，火光接連炸開。

“上！”陳啟銘打出最后一發綠色信號彈。

三連從側翼包抄，張猛率部正面強攻。戰士們用刺刀、槍托、拳頭向前推進。一名日軍機槍手剛架好武器，被飛來的燃燒瓶罩住，慘叫著滾進火堆。張猛一刀劈開最后一道鐵門，沖進B7區指揮所。里面空無一人，桌上地圖還攤開著，紅筆標出的穿插路線被血滴染成暗色。

他一腳踢翻桌角的電話機。

陳啟銘站在觀測點，看著B7區升起的黑煙逐漸稀薄。三架戰機在空中盤旋一圈，其中一架傾斜機翼，向地面致意。無線電里傳來那句生澀的中文：“堅持住，我們還有兩輪。”

他沒回應，只是把空信號槍插回腰帶。

李叔從掩體后走出，手里拿著那臺熄滅的發生器。他看了看，沒說話，塞進懷里。

“通知各連，”陳啟銘說，“清點傷亡，收攏防線，準備下一輪。”

張猛帶著人從B7區出來，刀尖滴血，肩上的濕棉被早已燒去半邊。他走到陳啟銘面前，喘著粗氣：“打退了？”

“暫時。”陳啟銘望著天空，“但他們還會來。”

遠處，一架戰機在云層邊緣拉出白線。另一架突然轉向，向南疾馳而去。剩下的那架在低空盤旋，機翼下的掛架空了一側。

陳啟銘瞇眼數著。

三枚火箭彈，打掉了兩枚。

還剩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