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余音在山脊間緩緩沉落，觀測掩體內的塵土還在簌簌下墜。李叔從懷里掏出一臺巴掌大的接收器，外殼布滿刮痕，天線彎折成一個銳角。他蹲在陳啟銘身旁，將耳機塞進對方耳中。電流雜音里夾著一段斷續的摩爾斯信號，節奏不規則，像是被刻意打亂。

“不是我們的人。”陳啟銘低聲說。

李叔點頭：“也不是日軍常用頻段。但最后三組字符，和沈陽淪陷前截獲的一次密電結尾一致。”

陳啟銘伸手接過接收器，指尖觸到背面一道焊縫——那是趙鴻志早前加裝的穩頻模塊。他扭頭看向技術工棚方向，趙鴻志正蹲在一堆報廢電臺中間，用鑷子夾起一根斷裂的真空管。張猛靠在門框上，刀刃插進地面裂縫，左手纏著滲血的繃帶。

“把趙工叫來?！标悊懻f。

趙鴻志進門時，手里還攥著那根真空管。他接過耳機聽了一遍，眉頭鎖緊：“跳頻加密，每一百八十秒變換一次密鑰。這不是前線部隊的制式，更像是特務機關用的野戰密碼機?！?

“能破嗎？”張猛跨進來，踩得地板一震。

“有殘頁?！壁w鴻志從衣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紙片，邊角燒焦，上面印著幾行日文代號，“上次繳獲的密碼本只剩這一頁，但規律可能還在。”

陳啟銘攤開地圖，壓住四個角。李叔把接收器連上一臺改裝過的譯碼機，電源來自一輛拆解的通訊車電池組。指示燈亮起，屏幕閃出第一串字符。

“優先級最高?！标悊懚⒅聊唬安还芩遣皇窍葳?，我們都得看下去?！?

趙鴻志坐到譯碼機前，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字符不斷跳動，又被自動篩除。他忽然停?。骸暗鹊取@個前綴，‘KU-7’，是關東軍情報處三年前用過的內部標識?！?

李叔猛地抬頭：“‘夜梟’行動也是那時候出現的。”

“什么行動？”張猛問。

“沈陽兵工廠爆炸案。”李叔回應，“他們派了十二人潛入，炸了彈藥庫，還燒了鐵路調度站。對外說是事故。”

陳啟銘的手指移到地圖南側，沿著一條細線緩緩滑動——那是通往后方醫院與糧倉的唯一山路。他沒說話，但指節微微發白。

趙鴻志繼續輸入參數，屏幕上開始拼接片段。一段日文跳出，他低聲念出：“……切斷G7至H9路段……配合正面強攻……”

“補給線。”陳啟銘聲音壓低。

趙鴻志迅速調出另一份檔案，是去年繳獲的日軍通信手冊殘卷。他對照頻率變化規律，推演出下一個密鑰生成周期?！斑€有四分鐘換頻。如果能在切換前抓到下一段，就能補全指令?！?

“他們會不會已經出發了？”張猛盯著地圖上那段蜿蜒的山路。

“不會等太久?！标悊懻f，“正面進攻剛被打退，正是我們松懈的時候?！?

趙鴻志額頭滲出汗珠，手指不停敲擊。新一段信號接入，譯碼機發出蜂鳴。屏幕閃出幾個詞：

“‘夜梟’行動啟動……滲透隊已出發……目標：焚毀三號倉庫……”

“三號倉庫？”張猛猛地站起，“那邊存著整個戰區的冬衣和藥品！”

陳啟銘盯著那行字，片刻后抬頭：“誰批準的運輸路線？”

“軍需處上周報備的，走G7-H9，夜間通行?！壁w鴻志回答。

“這條道太窄，兩邊都是陡坡。”張猛一拳砸在桌上，“要是被堵死，一個月都通不了車。”

陳啟銘沉默片刻，轉向李叔：“剛才那段信號，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西北方向，距離不明。但功率很低，應該是移動設備發出的?！?

“不是前線指揮部?！壁w鴻志補充，“這種功率只夠短程接力傳輸?！?

陳啟銘眼神一沉。他想起TK-9改殘片上的刻痕，想起北坡戰場上撿到的反射板殘片——那些金屬的配方，趙鴻志說過，和國內某兵工廠的合金比例驚人相似。

“有人在幫他們?！彼f。

沒人接話。工棚里只剩譯碼機的滴答聲。

“現在怎么辦？”張猛問。

陳啟銘站起身，走到墻邊取下防毒面具，輕輕放在桌上。他翻開隨身筆記本，翻到一頁畫滿線條的草圖——那是他幾個月前勘察地形時繪制的備用路線，標注著幾處可通行的野徑。

“不能動主力。”他說，“正面防線剛穩住，一旦抽兵，日軍主力立刻會壓上來?！?

“那就派人去查?！睆埫妥テ鸫蟮?，“我去。”

“你傷還沒好。”陳啟銘攔住他，“而且不能明查。要是敵后已經有埋伏，派大部隊就是送死。”

“那就派小隊?！壁w鴻志突然開口，“精銳，熟悉地形，帶短波聯絡設備?！?

陳啟銘點頭，目光落在地圖上H9路段的一個拐點。那里有一片廢棄礦洞，曾是游擊隊的藏身地。

“通知偵察班，準備五人小隊?！彼f，“沿G7-H9秘密巡查，發現異常立即回撤，不準交火?！?

李叔低聲提醒：“電臺可能被監聽。”

“那就暫停所有非必要通訊?！标悊懴铝?，“從現在起，前線只用旗語和傳令兵。”

趙鴻志起身離開，半小時后回來，手里多了一個軍用水壺。他擰開蓋子，里面沒有水，而是幾塊焊接在支架上的高頻元件。

“這是從報廢電臺拆的。”他說，“能發短波，距離有限，但足夠送出緊急信號?！?

陳啟銘接過水壺，試了試重量。不重，但握在手里沉實。

“萬一失聯，靠它聯系。”趙鴻志說。

陳啟銘點頭，把水壺放進背包。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圖，手指劃過那條山路，停在三號倉庫的位置。

“他們想斷我們的后路?！彼f，“但我們不會讓他們得逞。”

李叔忽然開口：“‘夜梟’這個名字……我三年前在沈陽聽過一次。那次之后，城里七個地下聯絡點全被端了?！?

“說明他們有老底子?！标悊懻f，“也說明他們習慣用舊代號。”

張猛站在門口，望著遠處尚未散盡的硝煙。他低聲說：“要是真有人在里面通風報信……”

“我們會查出來?！标悊懘驍嗨?，“但現在，先守住這條路?！?

他轉向趙鴻志：“譯碼機繼續監聽，一旦再捕獲信號，立刻通知我?！?

趙鴻志坐下，重新戴上耳機。屏幕上的字符仍在跳動。李叔調整天線角度，讓接收器對準西北方向。

陳啟銘背上背包，拿起信號槍，走出工棚。

天色陰沉，風從北坡刮來，帶著焦土和鐵銹的氣息。他站在高處，看見三連正在清理B7區的殘垣，戰士們搬運尸體，修復工事。沒有人說話，動作機械而沉重。

他舉起望遠鏡，掃視對面山脊。日軍陣地安靜，但幾輛裝甲車正緩緩后撤，像是在重組隊形。

不對勁。

正面剛敗退，不該這么快重整。除非……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只是這里。

他放下望遠鏡，轉向通訊兵：“通知偵察班，一小時后出發。路線按備用圖走，避開主道。”

通訊兵點頭跑開。

陳啟銘回到掩體，打開筆記本，在“夜梟”兩個字下面畫了一道紅線。他又翻到TK-9改殘片的記錄頁，對照金屬成分表，寫下一行字：

“鋁錳鈦比例11:3:1——與漢陽兵工廠五號爐批號吻合。”

筆尖頓住。

他合上本子，抬頭看向趙鴻志。

“你之前說，這批反射板的合金，國內只有兩家廠能做?！?

趙鴻志摘下耳機：“一家在淪陷區，另一家……是軍需署定點供應廠?！?

陳啟銘盯著他，沒說話。

趙鴻志慢慢點頭：“你是說，他們從內部拿的材料？”

“不然呢？”陳啟銘聲音很輕，“日軍怎么會知道我們的濾芯弱點？怎么會精準操控毒氣云？現在又怎么會選在補給運輸的節點動手？”

工棚里靜了下來。

李叔低聲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夜梟’不是臨時計劃。是早就埋好的棋。”

陳啟銘站起身，走到桌前，將軍用水壺放在地圖上，正對著三號倉庫的位置。

“那就看誰能先找到那枚棋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