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在爐膛里噼啪作響，銅鍋中的清水翻滾，騰起裊裊白霧，幾粒枸杞與蔥姜斷浮浮沉沉......

東來順清水鍋是涮羊肉的經典鍋底，以“清水一盞，蔥姜二三”為基礎，有時還會加入枸杞、口蘑湯等，既能增添鮮味，又能最大程度地保留羊肉的原汁原味。

手切羊肉薄片放在鍋中一涮，立刻變色，入口鮮嫩爽滑。若是裹上濃稠的二八醬（八成花生醬加二成芝麻醬），醇厚的花生香氣裹著羊肉的鮮嫩在舌尖炸開，那叫一個香，令人回味無窮！

羊肉是內蒙古地區錫林郭勒盟產羊區所產的經過閹割的優質小尾綿羊，只取“上腦”“黃瓜條”“大三岔”“小三岔”和“磨襠”五個部位，切出的肉片薄、勻、齊、美，對折紋理清晰，一涮即熟，不膻不膩。

除了羊肉，趙巖還點了白菜、粉絲、凍豆腐、香菇等配菜，外加一小桶生啤，總共消費了不到五塊錢。

李平安吃得滿頭大汗，夾菜的手臂幾乎停不下來，腮幫鼓鼓地咀嚼著，轉眼又把一盤羊肉掃了個精光。

十五歲的少年正是最能吃的時候，三盤羊肉，光他一人就造了兩盤，還有一大碗醬。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不夠再點。”

趙巖將另外半盤羊肉推了過去。

“哥，你吃......我給你倒酒。”

李平安將羊肉推了回來，又殷勤地給趙巖倒酒。

趙巖笑了笑，別看李小安嬉皮笑臉的，其實是個苦命的孩子。他父母都是棉紡廠職工，可惜在他出生當天，父親因為一場事故死了，母親動了胎氣，難產，只保住了小的。

他如今跟著奶奶住在“棉紡城”，只等初三畢業，就進廠子頂替他父親留下的職位。

不過這小子心思不在學業上，滿心滿眼都是古董，對那些枯燥的功課毫無興趣，什么課本知識、考試成績，統統被拋到了腦后。

若非廠里領導關照學校，這小子連小學都不能畢業。就這樣，他還是被學校留了一級，今年下半年才能上初三。

李平安眨了眨眼睛，“哥，我能去你那兒嗎？”

“干什么？”趙巖將那杯啤酒一口干了，入口便是帶著麥芽的醇厚香氣，咽下后仍覺唇齒間余味悠長，令人回味無窮，這個年代真好！

李平安又給倒了杯酒，“你不是說，收了不少好東西嘛。我想去看看......”

趙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天色不早了，吃了飯，我送你回去吧。”

“這還沒到四點呢。”李平安瞟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吃完飯差不多四點半，一來一回就五點多了，再去你家，你讓我摸黑回來啊？下次吧。”

“回家的路，我熟，不用你送......”

“不行！”

李平安撇撇嘴，低聲嘟囔，“跟我奶奶一個樣兒，凈瞎操心，真煩人兒。”

“你說什么？”

“我說，哎呦喂，要不是您吶，我都不知道家怎么回，謝謝您嘞！”

趙巖抬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趕緊吃飯，別貧嘴。”

......................

棉紡廠三個廠都在朝陽區，從十里堡至慈云寺長約兩公里、占地近百萬平方米的區域，俗稱“棉紡城”。

職工大院中，基本上都是一個院子住兩戶人家，共用廚房、廁所等設施。

不過李父是因公犧牲，替廠里挽回了重大損失，廠里照顧他們祖孫倆，給他們換了獨門獨戶小院。

在這個人情味十足的年代，帶著禮物上門是一種基本的社交禮儀。更何況還沒過十五，就更不能空著手上門了。

買了些稻香村的糕點和蘋果、柿子、凍梨等耐儲存且常見的水果，滿滿一大網兜，看著多，但并沒花幾個錢。

李平安卻覺得倍兒有面子，胸脯子都挺得高高的，一路上逢人便介紹，“瞧見沒，這可是我哥，親哥！”

那股子親昵勁兒，搞得趙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來到李家小院，李平安進門就開始喊：“奶奶！”

“你還知道回來吶？都啥時候了，也不知道早點兒回來，天天兒在外面瞎晃悠......”

李奶奶系著圍裙從廚房里出來，手上還粘著面粉，應該是在做飯。

“奶奶，這就是我一直跟您說的大哥，對我可好了，平日里沒少照顧我......”

趙巖微微一愣，幾個意思？什么大哥？

李奶奶臉色冷了下來，打量了趙巖幾眼，用圍裙擦了擦手，轉身進了正屋。

趙巖望向李平安，那意思：什么情況？

李平安臉紅了紅，小聲說道：“奶奶不放心我出去......”

趙巖明白了：“所以你就撒了個謊？”

李平安點了點頭。

趙巖苦笑了笑，難怪這小子這么興奮，原來是帶自己回來銷賬了！

李平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哥......”

趙巖摸了摸他的頭，“進去吧。”說完，拎著網兜進屋。

李平安長舒了一口氣，連忙跟了進去。

初次見面，李奶奶的態度不是太好，語氣有些生硬，不過舉止上也算客氣，面兒上過得去，不至于讓人下不來臺。

趙巖也能理解，試問，要是有人勾著自家寶貝孫子不著家，走歪門邪道，哪個當長輩的能有好臉色呢？沒拿棍子打出去，都是有涵養的了。

李奶奶像查戶口似的，把趙巖的情況問了個底兒朝天。

為了不讓李平安的謊言被戳破，趙巖九成真一成假地回答了問題。

李平安人小鬼大，知道言多必失，忙打斷了李奶奶的盤問，借口“天色已晚，走夜路不安全”，送趙巖出門。

李奶奶是個講究人，聽說趙巖還是個光棍，立馬給包壓歲錢紅包，雖然只有五塊錢，卻是老太太對趙巖的認可。

前腳剛跨出院門，李平安一把拽住趙巖的袖口，接著左右望了望，低聲問道：“哥，你有錢不？”

趙巖皺了皺眉：“怎么，生活上遇到了困難？”

“不是。我這有個主意......”

“什么主意？”

“咱們拉上一些生活用品下鄉串戶去，說不準就能從老鄉手里換來價值連城的老物件！”

趙巖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他好一會兒，“這主意真是打你腦瓜蹦出來的？”

李平安嘿嘿一笑：“這主意還真不是我想的。我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偶然聽見別人閑扯，順耳朵記下來了！”

“哦？什么人？”

“還能有誰？可不就是那幫倒騰老物件的‘老炮兒’嘛！那幫人眼尖嘴滑，各個猴精猴精的，也就他們能想出這種‘以物易物’的門道！”

趙巖點了點頭，是個好主意，可細琢磨琢磨，這件事風險不小，畢竟是從那幫人嘴里搶肉吃，若是撞到了一塊兒......怕啥？！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管他什么“老炮兒”“小炮兒”，誰擋道就跟誰碰一碰，這不是前幾年，武斗，過時了！

再說了，那個圈子還沒形成呢。

李平安：“對了，他們是開著車往西邊走的，咱們避開他們，往東邊或者北邊咋樣......”

“行。”

“咱不跟那幫缺德帶冒煙的學，拿破銅爛鐵、殘次廢品糊弄勞苦大眾......拎上嶄新的熱水壺、亮堂的手電筒，還有搪瓷盆、搪瓷缸、搪瓷痰盂......”

趙巖點了點頭，還要去黑市一趟，看看能不能淘個軍刺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