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那張保養得宜、卻如同戴著一張精鋼面具的臉,在魅影會所地下室那慘白晃眼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冰冷而遙遠。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層下暗流的力量,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我試圖反抗的神經上:「林深,放手。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
「放手?」我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手臂被保鏢鉗制的地方傳來骨頭被擠壓的悶痛,卻比不上心臟被撕扯的萬分之一。我死死盯著他,試圖從那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到一絲裂縫,一絲屬于「父親」的波動,哪怕是一丁點的愧疚或動搖。「那是什么?!」我猛地抬手指向那扇被保鏢嚴密把守的、通向更深黑暗的鐵門,聲音嘶啞,帶著不顧一切的控訴,「那里面是什么?!蘇晚的死是不是跟這里有關?!跟‘他們’有關?!她日記里警告的‘他們’是不是你?!是不是林氏?!」
「夠了!」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錐碎裂,帶著一種罕見的、被冒犯的怒意,瞬間壓下了地下室里所有的雜音。他上前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清晰的回響,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昂貴而冰冷的古龍水味,此刻卻像毒氣般令人窒息。他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所有虛張聲勢的憤怒,只剩下赤裸裸的、無處遁形的脆弱和絕望。
「蘇晚是誰?」他問,聲音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平靜,卻比剛才的怒意更令人心寒,「一個意外死去的、和你有點同學情分的普通女孩。僅此而已。」他的目光掃過我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臉,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殘酷,「你現在的樣子,像一個被情緒沖昏頭腦、毫無理智可言的蠢貨。為了一個死人,你想把整個林家拖下水?你想讓你的母親,你的妹妹,都因為你這種無謂的‘正義感’而陷入危險?」
母親…妹妹…這兩個名字像淬毒的針,精準地刺中了我最深的軟肋。父親太懂得如何拿捏我了。他清楚地看到我眼中瞬間掠過的動搖和痛楚。
「意外?」我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的日記!她的警告!她死在林氏名下的會所附近!這他媽也叫意外?!還有那個阿哲!他就在樓上被人欺負!你管不管?!」
「管?」父親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林深,這個世界不是你的高中課堂。魅影會所,連同它背后的一切,是林氏龐大體系里一個精密運轉的齒輪。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更重要的東西服務。一個侍應生的委屈?一個底層女孩的意外死亡?」他微微搖頭,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瑣事,「在更大的棋盤上,這些連塵埃都算不上。你所謂的‘管’,只會打亂平衡,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災禍。那個叫阿哲的,我已經讓人處理了,他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也不會再‘胡說八道’。」
「處理?」我渾身冰冷,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把他怎么了?!」
「給了他足夠閉嘴的錢,送他離開這座城市了。」父親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公事,「這是對他最好的‘處理’。」他不再看我,目光轉向那兩個如同鐵塔般的保鏢,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式口吻:「帶少爺上車。送他回家。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再踏出家門一步。」他頓了頓,目光最后落回我身上,帶著一種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威壓,「林深,收起你那些幼稚的念頭。如果你還想做林家的繼承人,還想保護你真正在乎的人,就給我安分一點。這件事,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蘇晚驚恐的筆跡、阿哲驚懼的眼神、口袋里那片堅硬的銀杏葉、那條冰冷的「別查」短信……還有眼前這扇緊閉的鐵門后可能隱藏的、血淋淋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像滾燙的巖漿在我胸腔里翻涌,叫囂著要沖破這冰冷的禁錮!
「不!」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保鏢的鉗制,身體卻被更粗暴地壓制住,手臂傳來劇痛,眼前陣陣發黑,「你休想!蘇晚不能白死!我……」
「帶走!」父親冰冷的聲音斬斷了我最后的掙扎。
我被兩個保鏢幾乎是架著,拖離了那片慘白燈光籠罩的地下室。身體在粗魯的拖拽中踉蹌,視線在絕望的掙扎中掃過冰冷的水泥墻壁、布滿灰塵的管道、堆放的雜物……就在被強行拖過那扇緊閉的鐵門旁邊時,目光無意間掠過靠近地面的、一塊顏色略深的墻皮。
那上面……似乎有字?
不是涂鴉,不是標記。是字跡!非常潦草、扭曲,像是用某種尖銳的東西,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中,用盡最后力氣刻劃上去的!筆畫深深淺淺,斷斷續續,幾乎被灰塵和污漬覆蓋,但借著保鏢手電筒晃過的微光,我捕捉到了幾個支離破碎的筆畫!
那絕不是隨意刻畫的!那形狀……那扭曲的力道……像極了……像極了蘇晚日記本最后那頁驚恐的筆跡!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扭頭,眼睛死死釘在那片墻皮上,試圖在晃動的光影和被拖離的瞬間看清那幾個字!
光線太暗,角度太偏,我只來得及看清最下方,一個仿佛用鮮血混合著污垢涂抹出的、歪歪扭扭卻透著無盡絕望的符號——那不像文字,更像一個扭曲的、尖叫著的人形輪廓!而在那符號旁邊,似乎還有幾個更小的、幾乎無法辨認的刻痕……
「救……救……」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進腦海!那刻痕,是「救」字的一部分!后面還有什么?「救我」?還是別的?
「砰!」
沉重的鐵門在我身后猛地關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徹底隔絕了地下室慘白的光線和那片刻著絕望符號的墻壁。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顛簸——我被粗暴地塞進了那輛象征著林氏權柄的、冰冷而豪華的轎車后座。
車門落鎖的聲音清脆而冰冷,如同判決。
車子啟動,平穩而迅疾地駛離了魅影會所那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建筑。車窗外的城市霓虹飛速倒退,流光溢彩,卻在我眼中扭曲成一片毫無意義的、冰冷的色塊。
我癱在后座,渾身冰冷,手臂的劇痛已經被心臟深處蔓延開的、更深的麻木和寒意所覆蓋。保鏢沉默如鐵石,坐在前排,隔絕了任何逃脫的可能。
父親的話像淬毒的冰錐,反復穿刺著我的神經:「一個意外死去的普通女孩……」「連塵埃都算不上……」「到此為止……」而蘇晚日記里扭曲的「別靠近我…他們盯上你了…」,地下室墻壁上那刻骨絕望的「救……」符號,還有阿哲驚懼的眼神……這些畫面如同鬼魅般在眼前交織、翻騰。
他們……他們到底是誰?父親在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僅僅是包庇和掩蓋?還是……更深、更直接的參與者?那個阿哲,被「處理」了?僅僅是給錢打發走了?還是……更可怕的「處理」?
那條「別查」的短信……是父親的警告?還是來自「他們」?
口袋深處,那片銀杏葉堅硬的輪廓,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隔著布料狠狠燙著我的大腿。它還在。這個遲到的、未能送出的告白,這個凝固了所有遺憾和悔恨的象征,如今卻成了我與蘇晚之間,唯一的、冰冷的、沾染了血色的聯系。
到此為止?
我緩緩抬起頭,看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屬于林氏集團的、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冰冷的玻璃窗上,映出我蒼白失魂、眼神卻如同淬火般燃燒起幽暗火焰的臉。
不。蘇晚。
這僅僅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