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暴雨,說來球就來,鬼影子都追不上!包谷籽大的雨點,砸得王根德三輪車鐵皮頂棚像在炒爆米花,“噼里啪啦”響成一片麻,硬是要把整個夜市摁進水里頭涮!空氣頭一股子濕冷的泥腥氣,裹到下水道翻起來的霉潮,鉆得人骨頭縫發酸。王根德搓了搓凍得發木的手背,盯到空撈撈、水汪汪的街。雨幕子扯得密不透風,隔開了外頭的世界,也澆熄了夜市最后那點火星子。旁邊的張嬢嬢早顛兒了,其他攤販也跑得影子都不剩,只剩他勒里,還吊著一盞黃桑桑的孤燈,在風雨里頭飄搖,像墳頭的引魂燈。再等十分鐘,鬼影子都沒得,老子也收攤球!
王根德心頭定了秤,撈起抹布狠擦那口亮得能當鏡子的灶臺,油光都快擦沒了。就在勒個時候!
一道影子,硬生生撕開白茫茫的雨簾,一步,一步,像根從水里頭撈起來的朽木樁子,拖了過來。是老趙。他傘都沒得一把,渾身澆得像落湯雞。那身死撐門面的舊西裝,吸飽了水,死沉地箍在他瘦得脫形的身架上。雨水順著他僵直、貼著頭皮的頭發往下淌,爬過那張寡白、沒半點活氣的臉,分不清是老天爺的眼淚,還是他自己流不出的苦水。他活像一尊被老天爺按在砧板上,用暴雨當棒槌捶打的悲情石像。王根德手上的抹布,掉了。他眼珠子,焊死在老趙那雙遭雨水泡得發脹、像凍僵的雞爪一樣抖個不停的手上。勒一刻,啥子系統提示音,啥子負到海溝溝的債…全他媽成了耳旁風!他心頭就剩一個梆硬的念頭:給勒個在暴雨里頭掙命的老哥子,整碗能暖到心窩子里的東西!意念一動,他腦殼里那個甩不脫的【香火功德灶】APP自己蹦了出來。首頁,一個灰撲撲了好幾天的圖標——【黯然銷魂鹵蛋】——突然亮得扎眼!手指頭像有自己想法,戳了進去。
菜譜說明跳出來:
【…需以無情淚為引,澆于鹵成之際,方可鎖魂入味,引動食者深埋之情…副作用:情感宣泄(強度視食者心防而定)…】
【特殊食材‘無情淚’兌換:2功德/份】 2功德?!
王根德眼皮子猛地一跳!勒是他起早貪黑、看人臉色攢了好幾天才有的家底啊!心頭像被針錐了一下,痛得他一抽。但眼風掃過老趙那雙死氣沉沉、連絕望都麻木了的眼…牙關一咬!
“換!”
【叮!兌換成功!功德-2!剩余功德:X】
掌心一沉,一個冰涼的小玉瓶憑空出現,里頭只有一滴渾濁的、仿佛凝固了千年悲傷的水珠——無情淚。王根德悶起,鬼祟地把小玉瓶揣進圍裙最深的口袋。車轉身,手腳麻利地架起小鍋。他破天荒沒去舀白飯,而是勾腰從灶臺下頭,一個煨在恒溫灰燼里的小陶罐罐頭,用長柄勺像捧祖宗牌位一樣,撈出了一顆已經醬色深沉、香氣內斂的鹵蛋。
【黯然銷魂鹵蛋】注:所有普通食材系統已自動凈化
選蛋:土雞蛋為佳,殼硬黃實,經得起熬煉。
敲殼:蛋煮熟剝殼后,需用繡花針在蛋白上密扎細孔,深透肌理,如同人生遍布的傷痕,只為讓滋味浸骨入髓。
老鹵:三十年往上的老鹵汁是魂。八角、桂皮、香葉、小茴、草果、丁香、花椒、干辣椒(漢源椒為魂)...幾十味香料早已熬成精,沉在罐底,是歲月和煙火的舍利子。
煨鹵:蛋入老鹵,需用文火,咕嘟咕嘟煨上整整一日一夜。火急不得,如同熬日子,急火攻心則皮硬芯冷。鹵汁需溫吞吞地舔舐蛋身,讓那濃油赤醬的深沉,一絲絲、一縷縷,啃進蛋白的每一條縫隙。
入味:煨足時辰,離火莫急撈。讓蛋沉在那黑紅油亮的溫柔鄉里,冷浸至少半日。溫度漸失,滋味卻越陷越深,咸鮮回甘、麻辣醇厚、香料陳香,擰成一股繩,勒進蛋黃芯。
?老鹵煨足:蛋已在幾十味香料熬成精的老鹵里,文火咕嘟了整整一日夜,咸鮮麻辣、醇厚回甘早已啃進蛋白每一條縫。
?臨門引淚:小鍋置于微火,鹵蛋臥入滾燙的濃縮鹵汁。就在鹵汁將沸未沸、香氣欲破殼而出之際!王根德顫抖著掏出小玉瓶,拔掉塞子,屏住呼吸,將瓶中那唯一一滴、凝聚著不知名苦主千年悲慟的無情淚,精準地滴入翻滾的鹵汁中心!
?淚融魂鎖:嗤——!一聲輕不可聞的悲鳴仿佛從鹵汁深處傳來。那滴淚遇熱即化,并非消散,而是像活物般迅速融入醬色的鹵汁,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直刺靈魂的苦澀辛酸氣息猛地炸開,又閃電般被霸道的鹵香裹挾、吞噬、鎖死在蛋殼之內!原本油亮的醬色,陡然多了一層幽深的、仿佛能吸走目光的暗芒!王根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用功德換來的肉痛和被那滴淚勾起的莫名悲涼。他回想著自己硬背下來的“副作用圖鑒”,甩脫了“還債”、“搞錢”,死命地夯進去一個詞——
熱乎!滾燙的熱乎!
像雪地里餓得快死時灌下的燒刀子,像老娘那雙結滿老繭卻永遠溫熱的手。
他把勒份滾燙的想頭,混到那勺剛剛吞噬了無情淚、翻滾著奇異暗芒的滾燙鹵汁,嘩啦一聲,澆在了那顆仿佛活了過來、幽幽發亮的鹵蛋上!一碗熱氣直沖腦門、米粒顆顆精神的白飯。
一顆醬香混著說不清道不明幽怨、勾魂攝魄到了邪門地步的黯然銷魂鹵蛋。王根德手穩心顫,把白瓷碗推到老趙眼皮子底下。老趙死水般的眼珠動了一下,抬起水澇澇的腦殼,布滿血絲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幻覺的困惑。他習慣性地摸出那個屏幕裂了縫的舊手機,凍僵的指頭要去戳掃碼。一只沾著油星子但溫熱有力的手,鐵鉗一樣箍住了他抖個不停的手腕。王根德盯到他,喉嚨管像塞了把沙子:
“今晚的雨,咬骨頭…勒頓,算我的。”老趙的身板子,僵得像凍透的臘肉。
他抬起眼,直勾勾地釘在王根德臉上,嘴皮子哆嗦得像風中的枯葉,半個音都擠不出來。夜市空寂得只剩下老天爺潑水的轟鳴。時間像凝固了。過了仿佛一個世紀,老趙才極其緩慢地垂下腦殼,蔫蔫地撂下手機。他拈起筷子,抖得像通了電,顫巍巍地,夾起了那顆在昏黃燈下幽幽流轉著暗光、散發著致命誘惑與悲苦氣息的鹵蛋。鹵蛋那深沉近黑的醬色,油亮中裹著一絲不祥又誘人的暗芒。
他那雙泡得發白的手爪爪,抖得幾乎捏不住那輕飄飄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