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緋月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在王恒安溫和目光注視下，她理順了思路，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點追憶：

“我認得他，他還拿些漂亮的小石頭跟我換過療傷的果子呢，剛遇見他時……他渾身是血，像是從什么地方逃出來的，我……我就把我采的小果子分了些給他吃，他緩過來一些就下山去了。”

她頓了頓，歪著頭思考了幾息，思考著自己和黃仙朗到底是不是同伙，才開口道：

“他……他說過，他父母也是小妖，但被一個妖鬼害了命……他這才離開山里，去外面討生活，只是……每年他都會回來一次，說是回去看看父母的埋骨之地……有時也會帶點山下的小玩意兒換我的果子。”

王恒安靜靜聽著，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荒謬感，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無奈：

“他……就拿些小石頭，換走了能救他命的果子？”

秦緋月懵懂地點點頭，似乎不明白小恩人為何有些不悅，甚至……有點生氣？

可那些小石頭也很好看呀。

“他說……”她努力回憶著當時的對話，語氣帶著一絲天真，“住在山里，我拿著那些能療傷的靈果，容易招來禍害，他用小石頭跟我換，這樣……禍害就都沖著他去了。”

王恒安心中冷笑，這黃仙朗奸懶饞滑鬼話連篇，居然連小狐貍都騙，面上卻不動聲色，抓住了關鍵信息：

“他每年都回去祭祀父母？可知具體是何時？”

“唔……”秦緋月歪著頭想了想，“是雨水多起來的時候……具體哪一天嘛，好似和這幾天差不多。”

雨水多，又是這幾日……清明！

王恒安心中豁然開朗，迅速推算時日。

‘清明不就是明日！黃仙朗混了這么多年，自然是有見識的，他定然知曉清明的含義，先去試一試，不行便找沈捕頭幫忙……’

看著秦緋月帶著天真的秀臉，王恒安敏銳感知到了她的擔心之處，無非就是害怕站到了自己對面，語氣放軟：

“放心，不是什么要他性命的事情，只是問問話，你也別憂心。”

心中卻已有了計較。

‘找到他，曉以利害，讓他把所知關于鐵陀寺的內情，尤其是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都老老實實寫下來畫押，交給沈捕頭……之后嘛，就可以算算賬了。’

“走吧。”

信息明了，王恒安不再耽擱，招呼兩小妖：

“我們趕在他上山祭祀前，在他必經之路上等候。”

他根據秦緋月描述中，黃仙朗當年下山和返回的路線，結合地形，判斷出一條最可能的路途。

就是之前他往北去的那條，沿著沭水，可直達山里。

沭水依舊平緩流淌，波光粼粼，偶有水鳥掠過水面，叼起一尾銀鱗，更有漁人棄了釣竿，挽起褲腿沿河撒網，收獲倒比枯坐岸邊豐盈許多。

王恒安帶著兩小妖，沿著沭水北行，達沂山邊緣地帶，便不敢再往里深入，山中盤踞著山君，以他們如今的處境，還需暫避鋒芒。

尋了一處巨石后的林間隱秘處，他安排王卯彧警戒左側，秦緋月盯防右側，各自相隔數十丈，囑咐道：

“若有異動，莫要逞強，立刻往我這里跑，由我出面應對。”

這一等，便從清晨等到了日影西斜。

河道邊始終不見那預料中的黃衣身影。

‘按理說，他要進山祭拜，今日是最合適的，山高路遠，若等到明日清明正日才動身……’

王恒安沉吟片刻，猛地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思維誤區。

‘他是妖，就算在人間城鎮浸染日久，骨子里也并不是人，對人而言，白日行路自是上選，但對妖來說，黑夜才是天然的庇護，月下潛行才是本能！’

原本因等待而生的一絲焦躁瞬間平息。

可兩小妖卻有些熬不住了，貓狐天性活潑好動，被硬生生按在原地枯守幾個時辰，不能發出絲毫聲響，簡直比受刑還難受。

王卯彧只覺得渾身有無數螞蟻在爬，恨不能立刻沖進林子瘋跑幾圈才痛快。

秦緋月則另有一番煎熬，心底關于恩人下落的謎團尚未解開。

那紙上的字跡確是小恩人筆跡無疑，可那信是寫給誰的？其中所言又是否真實？她本想著若恩人真不再歸來，便跟著小恩人做事，再將所得銀錢奉上，也算間接報恩。

沒承想接到的第一個任務，竟是來山道上堵截舊識。

她不時探頭望向空寂無聲的河床，那空曠反而成了一種無聲折磨，百般雜念如同藤蔓，在她心頭纏繞絞結，越收越緊。

‘希望公子說的是真話，要是事情牽扯到我這無名無分的小小野狐，讓公子為難……究竟該如何是好？’

王恒安盤膝端坐于巨石陰影之下，心神一分為二。

一邊凝神留意著河道方向動靜，一邊在識海中梳理著昨夜從那半截金色符箓中新得的感悟。

符箓似乎感應到他已晉入九品境界，昨夜神念沉入，竟又解封了新的內容，除卻后續鞏固色蘊錘煉皮肉的修行法門，更有關于受蘊階段鍛打筋脈的詳盡指引。

此外，還夾雜著幾門適合九品修士施展的小術，他也挑揀著參悟了一番。

‘這《五蘊歸真術》乃是純陽正法，其配套法術也多屬陽剛一路，以克制陰邪、固本培元為主，大多作用于己身體內，外放攻伐之術倒是稀少。’

不過，這倒也契合他的路數，那《朝月法》中的法術則偏向靈動外放，想來與狐族不善近身纏斗有關。

一內一外，一近一遠，兩相結合，倒也算相得益彰。

正思量間，一道小小的黃影嗖地從草叢竄出，精準地撲到他腿上，熟練地翻了個身，露出柔軟的肚皮，正是縮小版的王卯彧。

‘看來這小家伙是真憋壞了……’

王恒安暗忖。

只見這小貍花貓嘴里還叼著一只螞蚱，獻寶似的用前爪捧著，直往王恒安手里送。

“……謝謝，不吃。”

王恒安無奈地低聲道。

小貍花貓頓時一臉委屈，耳朵耷拉下來，嘭的一聲輕響，化作一根輕飄飄的貓毛，那螞蚱也趁機驚慌失措地蹦走了。

這邊剛消停沒幾息，一個用草莖和野花扎成的小草人，又蹦蹦跳跳地從秦緋月藏身方向溜了過來。

小草人靈巧地揪下身上一根帶著清香的艾草，塞進王恒安手里，見他茫然接過，又揪下一根，手腳并用地開始編織起來，還不時用草根點點王恒安膝蓋，示意他一起動手。

“……”

見王恒安毫無反應，小草人干脆跳到他盤起的膝蓋上，一道帶著明顯撒嬌意味的心念直接傳入他腦海：

“公子！陪我編只蝴蝶嘛，求求你啦！”

“……”

王恒安面無表情，手自己動了起來。

不一會兒，又一只縮小版的貍花貓竄了出來，嘴里叼著一只撲棱蝴蝶，充當起了模特。

‘真是難為他們了……枯等這么久。

王恒安心中失笑，手上動作不停，

‘不過，王卯彧這分身用的毛……是不是薅得有點太勤快了？’

就這樣玩鬧許久，月色熏熏然，薄云飄蕩，灑下遮蔽月光。

王恒安將手中成型的第七個蝴蝶一放，遠眺河床入山處，那里一道黃衣身影，正一瘸一拐，往山里走來。

正是黃仙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