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捕快……昨夜也在莊園，縣尊夸獎……是了，他對沈捕頭可以不屑一顧，畢竟捕快職位世代相傳自有規(guī)矩，可縣尊不同，他能隨意滅了這捕快全家。’

王恒安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是蕭縣令那句隨意夸贊起了作用。

他不動聲色，先用力將許養(yǎng)扶起，溫聲道：

“心意我領(lǐng)了，但報酬我已經(jīng)拿了，這種子是你辛苦所得，自己留著，日后生計艱難，或有大用，而且身體剛好，莫要再跪。”

說完輕輕拍了拍許養(yǎng)瘦削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而后，他才看向那位九品捕快，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淡笑：

“差爺言重了，些許誤會，過去便罷，至于這銀子……”

“哎！王大人！”捕快不等他說完，立刻將錢袋硬塞進王恒安手里，“您就甭跟那紅灘掌柜客氣了，您要是不收，他那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他托我?guī)恚偻妻o，就是打我臉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再次掃視那些噤若寒蟬的鄉(xiāng)鄰。

王恒安感受到錢袋沉甸甸的分量，又瞥見鄉(xiāng)鄰們驚畏的神色，心中已有計較，他不再推辭，接過錢袋：

“如此，還勞煩差爺替我謝謝那紅灘掌柜。”

什么紅灘掌柜，王恒安可是一句不信，分明是捕快懼他得勢，送銀錢來賠罪。

而這錢還不能不收，要是不收，便將這九品捕快得罪狠了。

‘以后還得跟著沈捕頭混上一陣，這人一看便是衙門老油子，收了不一定會幫我什么，但要是不收，定然會壞我事情。’

捕快見他收了錢，如釋重負，指了指周圍的鄉(xiāng)鄰，見王恒安輕輕搖頭，便更加熱絡(luò)：

“大人您忙，衙門里還有差事，就先告辭了，小的林云凱，以后在莒縣地界，有什么需要跑腿的，盡管開口！”

說完，又對他拱手作揖，這才笑嘻嘻地，在鄉(xiāng)鄰們敬畏目光中揚長而去。

捕快一走，院門前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鄉(xiāng)鄰們盯著王恒安手中錢袋，只覺腿肚子都在轉(zhuǎn)筋。

王恒安目光平靜地掃過門前惶恐躲閃的眾人，掂了掂手中錢袋，忽地解開袋口，從中抓出一把散碎銀錢，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鄰里，前番王某不在家中，宅院鬧鼠患損及諸位屋舍，心中甚是不安，衙門自有章程論斷賠償，但諸位生計不易，這些許銀錢，權(quán)作鄰里受驚之補，大家分了去吧。”

說著，他將手中的銀錢，均勻地灑向門前空地。

叮叮當當……

銀錢落地聲清脆悅耳。

鄉(xiāng)鄰們看著滾落在腳邊的銅錢碎銀，全都愣住。

他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剛才還在叫囂訛詐，轉(zhuǎn)眼間，這個被縣尊夸贊捕快巴結(jié)的王大人，非但沒有追究他們，反而主動拿出錢來補償？

巨大反差令所有人腦子暈乎乎的。

有人下意識彎腰去撿，更多人則是滿臉羞愧又難以置信。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從心中生根發(fā)芽。

“這……這怎么使得……”

“王……王大人仁義啊！”

“是我們……是我們糊涂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寬宏大量！”

各種復(fù)雜的聲音響起，有感激，有羞愧，有敬畏。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人群，此刻變得手足無措，紛紛撿起銀錢，對著王恒安連連作揖，而后逃也似的散去，頭都不敢回。

轉(zhuǎn)眼間，院門前徹底清靜下來，只剩下地上散落的幾枚銅錢在晨光下閃著微光。

又瞬間被一道飛奔出的紅衣身影撿起，攥在手心。

王恒安看著空蕩的門口，又掂了掂輕了不少的錢袋，隨手拋給了一旁亮眼盯著錢袋的秦緋月：

“喏，收著。”

“啊！”

秦緋月歡喜接住錢袋，抱在懷里，碧眼彎成了月牙兒，王卯彧則躥出院門，對著那些鄉(xiāng)鄰消失方向不屑地喵嗚一聲，然后跳到許養(yǎng)腳邊，好奇地嗅了嗅。

許養(yǎng)看著眼前這峰回路轉(zhuǎn)，如同戲文般的一幕幕，心中震撼敬意交錯相織，他局促站著，訥訥無言。

王恒安目光溫和地落在許養(yǎng)身上：

“許養(yǎng)，你愛讀書？”

許養(yǎng)一愣，隨即用力點頭，眼中燃起渴望：

“回恩公，是，小子……小子做夢都想讀書！”

王恒安微微一笑，轉(zhuǎn)身走進院內(nèi)。

片刻后，他捧著一摞略顯陳舊但完好的書籍走了出來，將書輕輕放在許養(yǎng)手中：

“這些是我之前讀過的舊書，留著也無大用，贈予你，望你勤勉用功，莫負光陰，讀書明理，將來無論做什么，都大有益處。”

許養(yǎng)看著手中沉甸甸的書卷，再望望王恒安溫和鼓勵的眼神，眼眶瞬間紅了。

他緊抱著書，仿佛抱著世間最珍貴之物，聲音哽咽：

“恩公……許養(yǎng)……許養(yǎng)定當懸梁刺股，不負恩公厚望！”

他深深鞠躬，眼淚終于忍不住滴落在書頁上。

“拿著，”王恒安看著眼前的病弱少年，心中一嘆，又往秦緋月懷里搶過幾枚碎銀，置在書籍淚點之上，“讀書需養(yǎng)好身體，我這宅院并不安寧，也不留你了，去吧，多用功些。”

“恩公！”

許養(yǎng)淚水成線，倒映著院門前的三道身影，再度跪地，砰砰砰又是三個響頭，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這才抹著淚水走了。

王恒安看著眼前這終于清靜下來的早晨，又看看懷揣余錢傻樂的秦緋月，耳邊王卯彧那句“這病小人文氣好重”的話語不斷在心中回蕩。

‘書上說的恩威并施、剛?cè)岵瓉硎沁@般滋味，至于許養(yǎng)……’

王恒安心情稍顯復(fù)雜，或許有將自己未能走通的科舉之路寄托他人的心緒，也憐惜這同是孤苦之人，更存了份濟人須濟急時無的念頭。

‘既然王卯彧說他文氣重，將來或許真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思慮片刻，王恒安招呼兩小妖回屋，卻見她倆暈乎乎傻笑著，似還沉醉在許養(yǎng)那番磕頭作揖中，秦緋月連被搶碎銀后的哭喪臉都忘了。

心中無奈，他只得一手一個，將這兩只拽回宅院，輕輕闔上了院門。

而在遠處街角，已經(jīng)離去的林云凱自巷口露出半張臉，見到院門關(guān)起，才隱沒在巷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