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東曦，紅光四溢，把整個莒縣照得通亮。

羅店王家老宅中一聲輕響，悄然打破寧靜。

秦緋月悄悄推開耳房門扉，晨光涌入略顯昏暗的室內，院中景象也隨之映入她的眼眸。

只見小恩人盤膝面對東方，臉上紫氣忽閃，顯然正在吐納練功。

而王卯彧整只貓癱倒在臺階上，塌著耳朵，一副生無可戀、喵生無望的模樣，呆滯望著天上緩緩飄過的云朵。

“喲，王小狗~”她輕移蓮步，纖纖玉指點了點蠢貍的腦袋，“大清早的癱在這兒做什么？起這么早，就為了看云發呆？”

無神的眼珠微動，王卯彧瞥了眼這昨夜施展法術耍賴的臭狐貍，鼻尖哼了一聲，接著看云飄霧散。

他才不會同蠢狐說自己根本一宿沒睡，心中那聲大王和蠢狐一起喊出的王小狗，拽著他惺忪眼皮，讓他暗下決心，定要早日修到九品，再比一次！

到那時，只快他一丟丟的蠢狐必然不是他的對手，說不定，就連宅院大王都……

剛好，大王也姓王，這不巧了嗎？

想到他可以叫別人小狗，王卯彧一張滿臉嘿嘿傻笑著。

咚！

頭頂挨了一個腦崩。

“王小狗！你大清早起來在這傻笑，該不會是……”秦緋月指著捂頭的貍花貓，一臉嫌棄，“在想那母老虎吧？呸，小小年紀，不知羞！”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我和她不熟！”

貓貓急了，眼看宅院大王結束修煉，亮著眼睛湊了過來，心中痛呼，天亡吾矣。

咚咚咚！

就在這時，院門突然被急促敲響。

那令人心煩意亂的嘈雜吵鬧再次從院外洶涌襲來。

“王家小子！滾出來！”

“還錢！七十兩！”

“你這外鄉人，要躲到什么時候？”

……

王恒安眼中的探究瞬間消散，化作一絲無奈。

他轉身走向院門，推開，喧鬧聲浪如同實質般拍打在他臉上。

門外圍著一圈人，紅漲的面皮、飛濺的唾沫、貪婪的眼神、輕蔑的表情，一股腦兒地沖進他的眼眸。

“王小狗，”秦緋月湊到剛爬起來的王卯彧身邊，碧眼中滿是困惑，“小恩人不是說那個油紙包里的錢夠了嗎？怎么……”

“也許……是出了什么變故，之前那些人不是說五十兩銀子，如今說七十兩，那包里有五十兩嗎？”王卯彧歪著頭努力回憶思考，又補了一句：“還有！我不叫王小狗，我叫王卯彧，虎皮斑斕王卯彧！”

秦緋月沒理他，瞳孔變成銅錢模樣，仿佛在腦子里飛快地蹦跳著散碎銀子，片刻后一拍手。

“我知道了！那油紙包里有三十兩，小恩人體恤我們，又自己添了九十八兩，但那些壞人要七十兩，所以……”

王卯彧湊了過來，小狐貍搖頭晃腦：“所以還差五十兩！”

說完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

從六數到五，又從八數到二十，最后手指都快絞在一起，數出個十四出來。

“咦？不對呀！”

她眉頭緊鎖，越算越糊涂，王卯彧聽得貓臉一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蠢狐！數都數不清，哼，你說有沒有可能……錢根本不夠。”

秦緋月伸出欲踢的腳頓住，一臉深思，滿面憂愁。

門外，幾張漲紅扭曲的臉孔幾乎懟到王恒安眼前。

“王家小子！七十兩！今日少一個銅板都不行！”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快拿錢來！”

“外鄉人就是靠不住！毀人屋舍還想賴賬！”

……

他眉頭微蹙，正欲開口，眼角余光卻瞥見人群外圍，一道瘦小身影正艱難擠進人群。

居然是許養。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卻有了神采，擠開幾個罵罵咧咧不滿推搡他的鄉鄰，踉蹌沖到院門前，撲通跪倒，對著王恒安“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

“恩公！許養謝恩公救命大恩！”

少年聲音沙啞卻清晰，額頭瞬間通紅。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喧鬧人群為之一靜，錯愕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病弱少年。

“快起來，不必如此！”

王恒安手指一頓，止住了施展法術的心思，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許養卻倔強不肯起身，從破舊袖子里掏出一個用布帕包裹的小包，雙手捧過頭頂：

“恩公！鄭叔說……說您沒收他的東西……我……我家徒四壁，只有這點……這點草藥種子，是我前些日子在山上采的，求恩公收下，許養……許養給您做牛做馬報答！”

他捧著種子，身體因激動虛弱微微顫抖。

周圍那些鄉鄰面面相覷，有人面露不屑，嘀咕著“窮小子能有什么好東西”，也有人被這場面弄得有些訕訕。

王恒安心中一暖，正要再度扶起許養，人群后方又是一陣更劇烈的騷動，伴隨著一聲刻意拔高的呵斥：

“都讓開！衙門辦事，堵著路做什么？想進班房喝茶嗎？”

人群被粗暴分開條道，一個身著捕快公服的身影擠入，王恒安抬眉一看，居然是紅灘那位領頭的九品捕快。

只是他此刻臉上全無當日倨傲不耐，反而堆著熱情笑容，幾步便撞開人群，走到院門前。

“哎呀，王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沒承想不過一日，大人竟將案子破了，還得了縣尊夸獎，這不，我一早就趕來，一來向大人賠罪，紅灘那日是我沒眼力；二來嘛……”

他手里拎著一個沉甸甸的舊袋子，目光先是銳利掃過那些圍著的鄉鄰，官威壓迫讓不少人縮了縮脖子，嘈雜聲瞬間小了。

然后，他目光才落到王恒安身上，笑容愈發真誠：

“聽聞大人您這宅院被那遭瘟的耗子損毀了口水缸？這銀子，是紅灘一位掌柜托我帶來的，他家賣的劣貨，心懷歉意，還請大人務必收下，也算安了那掌柜的心。”

這番話信息量巨大，門口那些鄉鄰瞬間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寂靜無聲，全都傻眼。

蕭縣尊親口夸贊？

這捕快是來賠罪送錢的？

還稱呼王家小子為大人？

恐懼后怕瞬間取代貪婪，不少人臉色煞白，冷汗涔涔。

他們欺負一個外鄉人敢張口要七十兩，可絕不敢招惹連衙門捕快都要賠笑臉、縣尊都夸贊的人物。

方才的叫囂，此刻想來簡直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