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水天一色。

沭水岸邊，鎏金紅綢自視野盡頭映進(jìn)王恒安眼眸，他回過頭，身后兩只小妖身上也鋪上一層赤霞金粉。

王卯彧被秦緋月抱在懷中，仰著腦袋，和紅衣女子嘀嘀咕咕。

興奮討論著剛才村中的見聞，一邊說那病小人文氣好重，一會又說小恩人好生厲害……

那可是他們在山中沒有經(jīng)歷過的稀罕事，刺激、新潮，從村里出來一直聊到這沭水邊上，好似還能回味許久。

王恒安有些寵溺地招招手：“好了，且先來分析分析到手的信息。”

昏黃的眼眸閃過絲精芒，王卯彧腰身一扭，輕巧蹦到塊卵石上，輕咳一聲，秦緋月的聲音卻先響起：

“公子，那個病小人說鬼附在缸里跳著追他，奴家倒是想起一事來，那日和鼠校尉相斗，家中的水缸碎片一下就把我的法術(shù)融進(jìn)去了，這水缸要也是這紅灘來的，是不是說明這缸甕有特別之處？”

“很好，緋月聰慧機靈，有玲瓏心，”王恒安笑著猛猛點頭，“要是這缸甕有不凡之處，山君派人盜取缸甕也就說得通了。”

羅店賣缸甕的就一家，之前家中的水缸自然也是購自那店鋪，想來貨源也是來自紅灘。

而剛到紅灘時看見清揚濁墜的畫面，倒也能說明這紅灘的缸甕確實藏著不凡之處。

秦緋月得了夸，揚起嘴角，手叉著腰，得意瞟了眼蠢貍，王卯彧頓時急了，恨恨瞪了眼搶話鬼，一轉(zhuǎn)頭，智珠在握，喵嗚喵嗚：

“稟告大王！山君手下大多是妖怪魔物，鬼只有倀鬼，山君整日躲在洞中，許久不曾露面，而能驅(qū)動倀鬼的只剩他的子嗣，此次定然有虎子參與。”

虎子？

王恒安暗忖，貍花貓便是在山中假裝虎子偷喝虎乳，又四處溜達(dá)才撞上的小狐貍，他應(yīng)當(dāng)清楚山中細(xì)況。

“卯彧才思敏捷，通世間大小事，”王恒安將他抱起，輕輕撫摸脊背，“只是不知山君總共有多少虎子，來的又是哪位？”

王卯彧似是有些不習(xí)慣，身子擺動幾下，心中被夸起些羞意，可這也不忘瞪了蠢狐幾眼。

他掙脫懷抱落到地上，聲音低了些：

“虎子有好多，形貌各異，但能有倀鬼的卻不多，只有受寵的幾位被賜下倀鬼陪侍，倒也不知道來的是哪位，或許來了好幾位也說不準(zhǔn)。”

說完有些苦惱，似是因為沒能答出宅院大王想要的答案，而有些羞愧，捂著眼睛偷瞄著王恒安。

“不虧是志向高偉的虎大王，居然知曉這么多事，厲害厲害。”

迎來的卻是一句夸。

王卯彧頓時脖頸高揚，有些飄飄然了，也不知今日這宅院大王是怎么了，怪會夸人。

眼見他嘴里又飄出幾句什么威武萬分、目達(dá)耳通的夸贊，單純的小貍花哪聽過這些，有些不自然卷了卷尾巴，就要獨自渡過沭水。

可笑，猛虎大王哪能被抱著過河。

秦緋月是在河中央將快沉底的蠢貍撈上來的。

她被小恩人橫抱著，羞紅著臉一下沒注意，差點讓蠢貍命喪沭水，這一撈，倒讓她窺破了個秘密，眼中狡黠一閃而過。

‘原來這蠢貍……是個秤砣！’

王恒安也是始料未及。

他見王卯彧執(zhí)意獨自渡河，注意力便多在秦緋月身上。

哪知這貍花貓竟是半點水性也無，全憑一股莽勁兒撲騰到河中央，嗆了幾口水便慌了神，若非發(fā)現(xiàn)及時，恐怕已經(jīng)沉到河底了。

上了岸，王卯彧用力抖落一身水珠，若無其事的便往前帶路，脖頸仰至半空，除了腳步有些軟，好似無事發(fā)生一般，他還是那個虎大王。

王恒安和秦緋月對視一眼，眼中笑意流轉(zhuǎn)，心照不宣，跟上了回羅店的貓步。

咚！

一盤素炒被王恒安放置到塊木板上，湊夠了三個菜，木板下墊著磚石，權(quán)當(dāng)做餐桌來使。

“今日吃簡單些，等這案子結(jié)了，再好好吃上一頓。”

王卯彧悄悄和秦緋月對視一眼，趕忙點頭，他們心中以為王恒安整日忙碌，為的都是招待他們，哪有挑食的道理。

“大王！那案子今夜不查了？”王卯彧斗志未減，爪子一揮，“我可以從那個大洞鉆進(jìn)去，直搗鼠校尉老巢！”

王恒安拍著手上水漬，隨口道：

“明日再去，今日累了一天，得養(yǎng)精蓄銳。”

“好！”

“快吃，吃飽些才有力氣干活。”

剛落座要動筷，院門外驟然喧嘩起來。

“王家小子，賠錢！”

“快出來，你這外鄉(xiāng)人躲什么躲？”

“對，賠錢，六十兩！”

……

王恒安眉頭一皺，對縮起脖子的兩小妖壓了壓手，示意他們留在院內(nèi)，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門外圍著一圈鄉(xiāng)鄰，怒氣沖沖，吵嚷不休。

見他露面，更是群情激憤，涌上前來，嘈雜聲浪擾得王恒安心煩意亂。

‘看來惑心術(shù)只能持續(xù)幾個時辰，等案子結(jié)了蕭縣令應(yīng)當(dāng)不會吝嗇金錢賞賜，只是鄉(xiāng)鄰白日要五十兩，到了這會兒又要六十兩，過于貪婪了些。’

而衙門，只要他二十兩。

心中無奈，本就錯在自己，鄉(xiāng)鄰雖有些無理取鬧，卻也不好出手迫害，王恒安想了想，便要再度續(xù)上惑心術(shù)，拖一拖時日，求得一時清靜。

只是，剛提起法力，那種心悸之感突然奔涌而出，遠(yuǎn)比在紅灘時更加劇烈。

而在他眼中，那些鄉(xiāng)鄰身上周遭都有輝光浮現(xiàn)，叫罵、貪婪的面孔沖進(jìn)他心里，瞬間勾起一股欲望。

吃了他們！

殺了他們！

眼前哪還是鄉(xiāng)鄰？

分明是一株株行走的靈藥仙草，輝光流轉(zhuǎn)，寶氣氤氳，勾動著王恒安心底最深沉的渴望，仿佛只需遵循本能，便能攫取所需的一切！

呼！

一股清風(fēng)自王恒安口中吐出，繞著人群盤旋數(shù)周，那些鄉(xiāng)鄰便好似喝醉一般，腳步踉蹌，罵罵咧咧走遠(yuǎn)了。

“今…今日晚了…明日…明日再來…困了…婆娘還等著呢…”

“是是是…夜深了…明日堵他…”

“六十兩……”

……

王恒安獨立門首，望向天際最后一抹殘白，默誦《清靜經(jīng)》，竭力壓下體內(nèi)異樣。

‘幻術(shù)可以，惑心便不行，那感覺好似……’

入魔？

不知怎么，和虛白道長提過一嘴的詞突然蹦在腦海中。

‘到底是什么緣由，明明第一次施展時就可以，到底是法術(shù)問題，還是我自己的問題……難道是因為靈魂缺失的原因？’

思忖半晌，不得其解，王恒安只得將重重疑慮深埋心底。

轉(zhuǎn)身回院，臉上已換上溫和笑容，安撫著兩只受驚的小妖，一同用飯。

餐后，他攜秦緋月在清冷月華下修煉了一陣。

王卯彧臥在一旁看了會兒，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不多時便蔫蔫地回屋歇息去了。

待秦緋月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也回了房，王恒安才獨自回到屋內(nèi)，悄然收拾起行裝。

他決定，今夜便要去萬逸劍家的莊園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