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帳篷頂時，林小滿正用舊毛巾擦烤架。

鐵網在他手下泛著暗紅的光，像塊被揉皺的晚霞。

煤爐余溫烘得他后頸發(fā)癢，他剛要直起腰，就聽見帳篷外傳來鞋跟叩地的輕響——是沈眉莊常穿的小羊皮高跟鞋，步頻不急不緩，像在丈量什么。

他抬頭的瞬間，看見沈眉莊立在帳篷口，身后跟著兩個穿深灰西裝的中年男人。

左邊那位頭發(fā)梳得油亮，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右手捏著皮質筆記本；右邊那位稍胖些，領帶松了半寸，襯衫下擺從西褲里掙出一截，手里提著個銀色公文包。

兩人的皮鞋尖都沾著沒擦凈的糖漬，在夕陽下閃著黏糊糊的光。

“林老板。”沈眉莊聲音比往常更清淺，“這是集團市場部的張主管、運營部的李主管。”她側過身，發(fā)梢掃過肩頭的珍珠胸針，“我表哥說，要親自看看‘讓半個都市排隊的烤串攤’。”

林小滿的手指在毛巾上絞出個褶皺。

他想起三天前沈眉莊來攤前時，說過沈氏餐飲旗下的“尚味軒”最近客流量跌了兩成，集團高層懷疑是他這個“網紅路邊攤”搶了生意。

此刻望著兩位主管臉上公事公辦的神情，他喉結動了動，忽然咧嘴笑開：“領導們大駕光臨，我這小破攤可蓬蓽生輝了！

您二位坐，馬扎是新刷的漆，不沾褲子。“

他貓腰從三輪車底下抽出兩個竹編馬扎，遞過去時故意顛了顛：“我爺爺當年支攤兒用的，坐起來比沙發(fā)得勁。”張主管接馬扎時指尖頓了頓，低頭摸了摸編痕——是老手藝，經緯里還帶著竹香。

“聽說林老板最近在研發(fā)新串兒？”李主管把公文包擱在折疊桌上，抬眼時鏡片反著光，“我們來之前，看了楚小姐的直播數據。

復購率是不錯，但...“他拖長尾音，”集團要的是可持續(xù)性。“

林小滿擦手的動作一頓。

他想起昨夜蹲在老巷口的路燈下，對著爺爺留下的舊飯盒翻菜譜——系統任務里“征服商業(yè)考察團”的提示在盒蓋上投著幽藍的光，要求他用美食打破“路邊攤難登大雅”的偏見。

此刻他望著李主管公文包上“沈氏餐飲”的燙金logo，忽然彎腰從保溫箱里捧出個青瓷盤，盤底墊著藍印花布：“正好，我新調了‘家庭風味四合一串’，您二位嘗嘗？”

四根鐵簽子整整齊齊碼在盤里：雞翅裹著琥珀色的蜜鹵，牛肉串撒著現磨的山胡椒，五花肉烤得焦邊微卷，香腸切口處還冒著油泡。

林小滿抽了根牛肉串遞過去，指節(jié)被炭火烤得發(fā)紅：“雞翅是我奶奶教的，蜂蜜得用槐花蜜；牛肉是我爺爺的秘方，山胡椒得是伏天曬的；五花肉是我媽常做的，烤到第三遍要淋點米酒；香腸...”他頓了頓，笑出虎牙，“是我小時候偷拿鄰居王阿婆的臘腸烤的，她追著我罵了三條街。”

張主管接過牛肉串時，指腹蹭到簽子上的木刻紋路——是林小滿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滿”字。

他咬下第一口時，睫毛突然顫了顫。

牛肉軟嫩得幾乎要化在嘴里，山胡椒的辛香裹著肉汁竄進鼻腔，像有只溫熱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胃。

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冬夜，母親在煤爐上烤牛肉片，他蹲在旁邊偷嘴，被燙得直跺腳，母親一邊笑一邊給他吹涼的模樣。

李主管咬的是五花肉。

肉皮烤得脆響，米酒的甜香混著焦香在舌尖炸開。

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回老家，推開院門時，妻子正站在老槐樹下烤五花肉，油星子濺在她藍布圍裙上，和記憶里母親的圍裙一模一樣。

他喉結動了動，低頭喝了口配串的鹵湯——是黃豆芽打底，加了點菌菇提鮮，咸淡剛好，像極了妻子每天早上給他裝在保溫桶里的湯。

沈眉莊一直沒說話。

她望著張主管發(fā)紅的眼尾，看著李主管悄悄抹了抹鼻尖，又瞥見林小滿站在煤爐邊，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帳篷布上，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她想起昨夜在集團會議室，表哥拍著桌子說“路邊攤能有什么文化”，可此刻這四個串兒里，分明裝著四個人的童年、四個人的家。

“張主管？”林小滿看著對方發(fā)怔的模樣，故意逗他，“不好吃您直說，我改。”

“不...”張主管清了清嗓子，喉結還在動，“是太像了。

像我媽做的。“他低頭翻筆記本，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個墨點，”肉質處理8分，調味層次9分，情感共鳴...滿分。“

李主管把最后一口香腸嚼得很慢，吃完才抬頭：“鹵湯配方可以申請專利。”他拍了拍公文包，“我們集團的中央廚房，缺的就是這種‘讓人想家’的味道。”

沈眉莊的指尖輕輕搭在桌沿。

她看見林小滿的眼睛亮了亮，像煤爐里迸出的火星。

帳篷外的風掀起一角，吹得藍印花布輕輕搖晃，盤里的鐵簽子碰出清脆的響。

她對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立刻收起攝像機——從他們坐下到試吃完，他一直在拍，畫面里有張主管發(fā)紅的眼尾，有李主管捏著空鹵湯碗的手。

“考察結束。”沈眉莊起身時，珍珠胸針閃了閃，“我會和表哥說，‘尚味軒’的轉型方案里，需要個‘市井煙火’的合作方。”她低頭整理袖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但林老板...”她抬眼時目光清亮，“三天后，我要看到你的‘集團定制’方案。”

林小滿把他們送到帳篷外。

晚風卷著烤串香掠過，張主管突然回頭：“那串兒上的木刻，能多刻幾個嗎？”李主管跟著笑：“我女兒說想要個‘李’字的。”

等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小滿轉身時撞翻了調料罐。

他蹲下去撿，指尖碰到老飯盒——盒蓋震得嗡嗡響，系統提示音甜得像蜜：“恭喜宿主完成’征服商業(yè)考察團‘成就，解鎖技能：’高端食材搭配術‘。

當前系統等級：市井名廚（9/10）。“

他坐在馬扎上，望著空了的青瓷盤發(fā)怔。

煤爐里的炭星噼啪炸開，映得他眼尾發(fā)亮。

夜風送來隔壁攤的吆喝聲，他卻聽見張主管的話在耳邊打轉：“太像了，像我媽做的。”

他摸出褲兜里的小木刻——是白天給小朋友刻的“甜”字。

刻刀在手里轉了轉，突然在木頭上落下新的痕跡。

“原來...大家要的不是多高級的串兒。”他對著煤爐輕聲說，火星子濺起來，把“家”字的刻痕映得發(fā)亮，“是...能吃出家的味道的串兒啊。”

收攤時，他把老飯盒抱在懷里。

盒底壓著張皺巴巴的紙，是他今晚新列的菜單——“媽媽的牛肉串”“妻子的五花肉”“奶奶的雞翅”...每道菜名旁，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

路燈次第亮起時，他推著三輪車往家走。

風掀起他的圍裙角，露出兜里露出半截木刻，上面剛刻好的“家”字，還帶著新木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