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陳宇是在凌晨三點發的帖。

手機屏幕的冷光割開黑暗，他縮在出租屋發霉的沙發里，手指在鍵盤上跳得飛快。

匿名賬號的ID是隨機生成的亂碼，配圖是他蹲在巷口垃圾桶后偷拍的——林小滿彎腰往鹵罐里加調料，鏡頭虛得像蒙了層霧，只能勉強看清手腕上沾著的褐色醬汁。

“某老巷口地攤疑似使用非法添加劑，隔壁攤主親見：熬鹵時往鍋里倒不明液體！”他盯著最后一行字，喉結滾動兩下，拇指重重按在發送鍵上。

屏幕亮起“發布成功”的提示，他突然打了個寒顫。

窗外的月光透過破紗窗漏進來，照見茶幾上“周氏烤串”的工牌——那是他上個月剛印的，現在邊角已經翹起來，像片枯死的葉子。

“憑什么？”他抓起工牌狠狠摔在地上，“他一個擺地攤的，憑什么搶我的生意？”

第二天清晨，林小滿支起烤架時就覺出不對。

老巷口的梧桐樹還沾著露水，往常這時候早該有三五個老主顧蹲在小馬扎上排隊，可今天整條巷子靜得能聽見烤爐里炭塊裂開的“噼啪”聲。

他擦了擦不銹鋼桌板，抬頭望了望新掛的“林記老鹵烤串”招牌——紅底黑字被晨風吹得晃了晃，在青石板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老板，聽說你用非法添加劑？”

第一波客人是個穿碎花裙的年輕姑娘，手里捏著手機，屏幕上正顯示著那條匿名帖。

她的指尖在發抖，眼睛卻死死盯著林小滿，像盯著什么洪水猛獸。

林小滿正往烤架上碼羊肉串的手頓住了。

他直起腰，圍裙上還沾著剛切的洋蔥碎，味道混著炭火香飄起來：“姑娘，你要是信不過，現在就報警。或者打12315投訴，讓檢測人員來查。”他扯下一只手套，露出掌心被烤簽燙出的淡粉色疤痕，“我爺爺教我熬鹵的時候說，這鍋湯比命還金貴。要是真加了歪門邪道，我對不起他在天之靈。”

姑娘的眼眶突然紅了。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里的帖子，又抬頭看林小滿——他額角還掛著汗珠，笑起來時左邊酒窩里嵌著粒孜然，和昨天直播里那個舉著烤腸說“奶奶的味道”的攤主一模一樣。

“那...我要兩串羊肉。”她把手機塞進包里，聲音輕得像片葉子，“多加辣。”

可這單生意之后，攤子前的人反而更少了。

有拎著菜籃的阿姨站在五步外喊：“小滿啊，你這鹵料到底安不安全？”有西裝革履的白領皺著眉繞路，經過時用袖口捂著鼻子；連常來收攤后蹭串兒的王阿婆都沒出現，只托隔壁修鞋匠帶了句話：“小滿，咱要是被冤枉了，得趕緊說清楚。”

林小滿蹲在烤爐前翻烤著最后幾串茄子。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罩住地上那堆幾乎沒動過的肉串。

他摸出手機，微信提示音炸成一片——楚雨蕁發來二十多條語音，蘇晚晴的對話框停在凌晨兩點：“看到帖子了，等我。”

系統面板在視野角落閃爍，“獲得公眾信任”的任務進度條卡在32%，像根扎在肉里的刺。

老飯盒突然在推車上發燙。

林小滿伸手去摸，掌心觸到一片溫熱的木紋——那是爺爺用了三十年的老榆木，邊角磨得發亮，還留著他當年刻的“滿”字。

“爺爺，”他對著飯盒輕聲說，“你說要是被人冤枉，該咋辦？”

風掀起桌布，露出飯盒里半罐沒熬完的鹵湯。

湯面上浮著層琥珀色的油花，倒映著漸漸暗下去的天。

同一時間，《都市美食報》的辦公室里，蘇晚晴的高跟鞋正敲得地磚“噠噠”響。

“劉主編！”她推開主編室的門，手機屏幕亮著那條匿名帖，“必須立刻辟謠。”

劉主編正對著電腦核對下一期的版面，抬頭見她眼眶發紅，鏡片后的眼睛瞇了瞇：“小蘇啊，咱們做媒體的得講證據。”

“證據我有。”蘇晚晴把包甩在桌上，從里面抽出份文件——是上個月她為林小滿寫專題時，特意找第三方實驗室做的檢測報告，“鹵料成分、肉類來源、添加劑含量，全在這兒。”她指著報告最后一頁的“符合國家標準”幾個大字，聲音發顫，“昨天我又去嘗了，那味道...和檢測時一模一樣。”

劉主編推了推眼鏡，低頭翻報告。

當他看到“亞硝酸鹽未檢出”“防腐劑含量為0”那兩行字時，手指在紙頁上敲了敲：“行，今晚加個急版。你寫篇評論，我讓新媒體部同步發。”他抬頭時眼里閃著光，“這帖子現在本地熱搜第三，咱們要是能反轉，閱讀量至少破百萬。”

蘇晚晴抓起外套就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標題我想好了——《關于某地攤的謠言澄清：如果這是非法食品，那請告訴我，為什么我會吃到流淚？》”

深夜十一點，林小滿正蹲在推車邊數剩下的肉串。

手機突然震得幾乎握不住——微信提示99+，微博消息彈窗不斷。

他點進《都市美食報》官微，頭條是蘇晚晴的文章。

配圖里，檢測報告的紅章清晰可見；文字里，她寫自己第一次吃林小滿烤串時，“辣油嗆得眼眶發酸，卻不是因為辣——是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蹲在灶臺前給我烤年糕的模樣”。

評論區像炸開了鍋：

“原來檢測報告都出來了！之前信謠的我對不起老板！”

“剛翻了那個匿名賬號，之前還造謠過奶茶店用工業糖，純純黑子！”

“已打車去老巷口，老板留十串羊肉！”

林小滿的手指停在“已封號”的賬號截圖上——那個亂碼ID的頭像，隱約能看出是“周氏烤串”的工牌。

“叮——”

老飯盒的震動比往常更劇烈。

林小滿捧起它，淺灰色的霧從盒蓋縫隙里涌出來，在半空凝成一行字：“恭喜宿主完成‘獲得公眾信任’成就，解鎖技能：‘品牌傳播策略’。”

霧里還飄著張半透明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如何利用口碑傳播擴大影響”“危機公關應對技巧”。

林小滿伸手去抓，紙頁卻像煙一樣散了，只留一陣熟悉的鹵香。

他抬頭望向夜空。

巷口的路燈不知何時修好了，暖黃的光裹著梧桐葉，把“林記老鹵烤串”的招牌照得發亮。

手機又響了，是楚雨蕁的視頻邀請——她舉著手機，背后是排得老長的隊伍：“小滿哥！你上熱搜第一了！大家都說是‘良心攤’！”

林小滿笑著把手機揣回兜里。

他彎腰收拾烤架，老飯盒在推車上微微發燙，像顆揣在懷里的暖石。

遠處傳來腳步聲。

他直起腰，看見巷口的陰影里有個模糊的身影。

路燈被梧桐樹擋住，照不清那人的臉，只看見對方手里提著個黑色公文包，在地上拖出“沙沙”的響。

“收攤了嗎？”那人的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

林小滿擦了擦手，沖對方笑：“還剩兩串羊肉，要嘗嘗嗎？”

風掀起桌布，老飯盒的光在陰影里晃了晃，像顆藏著故事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