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虛無。它是粘稠的、沉重的、包裹著刺骨寒意的粘液,拉扯著意識向下沉淪。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堅硬的觸感,鎖骨下方那一片狼藉的傷口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持續不斷地向神經末梢發送著尖銳的、不容忽視的劇痛信號。這痛,是唯一錨定我漂浮在黑暗深淵里的繩索。
“……也是你。”
最后那六個血字,像淬毒的冰錐,反復鑿刺著昏沉的大腦。
他是我……也是你。
V先生……是誰?是我?是顧言?還是……一個我們共同構成的、無法理解的怪物?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海嘯,瞬間沖垮了剛剛構筑起的、關于“宿體”與“囚徒”的脆弱認知。世界不再是扭曲,而是徹底崩塌成了無法理解的碎片。巨大的眩暈感伴隨著劇痛和失血的虛弱洶涌而來,視野里是旋轉的、破碎的黑暗光斑。我試圖抓住什么,手指在冰冷光滑的地板革上徒勞地抓撓,只留下幾道模糊的濕痕——那是我的血。
意識在徹底沉沒的邊緣掙扎,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撲騰。
就在這混沌的、瀕臨徹底崩潰的臨界點,一股極其微弱卻截然不同的信息流,像一根細若游絲的蛛線,猛地刺入了我的感知!
不是文字。
是畫面!
極其模糊,劇烈晃動,如同信號極差的老式電視雪花屏中閃現的殘影。
刺眼!白得毫無溫度的光!冰冷!堅硬的觸感!金屬!是金屬的冰冷!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消毒水和鐵銹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濃烈得仿佛要穿透記憶的屏障!
視野(如果那能稱為視野的話)低矮、搖晃,像是被束縛著,無法自由轉動。只能看到前方一片模糊的、晃動的白色人影輪廓,穿著……連體服?無菌服?人影似乎在操作著什么,發出冰冷的、金屬器械輕微碰撞的“咔噠”聲。
恐懼!不是我的恐懼!是一種更原始、更幼小、更絕望的恐懼!像初生的小獸被剝離了溫暖的巢穴,暴露在捕食者的利爪之下!這股純粹的情緒洪流,帶著不屬于我的記憶烙印,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穿了我的神經!
“不……不要……”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哭腔的童音,仿佛來自靈魂的最深處,在我的顱內直接響起!稚嫩,破碎,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巨大驚恐!
這聲音……是顧言?他小時候?!
“第7號樣本準備就緒。”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成年男性聲音響起,蓋過了那微弱的童音。這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刻板,無情,像是機器在宣讀指令。它穿透模糊的畫面和刺鼻的氣味,清晰地烙印在感知里。
7號樣本?顧言?!
緊接著,視野猛地被一片巨大的、無法抗拒的黑暗覆蓋!不是昏厥的黑暗,而像是某種冰冷的、不透明的罩子強行扣了下來!窒息感!絕對的、令人瘋狂的窒息感!連同那幼小的、絕望的哭喊,一起被強行掐斷!
“呃——!”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如同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從冰冷的地板上彈起!眼前不再是那恐怖的實驗室片段,而是出租屋熟悉的、低矮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小塊潮濕洇開的水漬。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沖破喉嚨跳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黏膩冰冷。鎖骨下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我忍不住悶哼出聲。
剛才……那是什么?顧言的記憶?他被當成“7號樣本”進行某種恐怖實驗時的記憶?那個冰冷的男聲……V先生?
大腦一片混亂,像被塞進了一團沾滿血腥和消毒水的亂麻。顧言最后留下的血字、咖啡館的紙團、灰西裝的男人、幼小的哭喊、冰冷的指令……所有的碎片都在腦海里瘋狂旋轉、碰撞,試圖拼湊出一個答案,卻只帶來更深的眩暈和恐懼。
紙團!
那個被遺棄在咖啡館的白色紙團!
它上面寫了什么?它和顧言記憶里的“7號樣本”有關嗎?那個灰西裝的男人,是V先生的人?他找到我了!他就在外面?!
極度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來。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身體卻因為劇痛和虛弱軟得像一灘泥。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玄關,掃過門縫——外面走廊的聲控燈似乎剛剛熄滅,留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們會不會……已經等在門外了?
就在這時——
嗡……嗡……
被我隨手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伴隨著持續的、低沉的震動聲。
不是電話。是短信提示。
誰?這個時候?
心臟驟然縮緊。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去,顫抖著抓起手機。冰冷的屏幕貼上汗濕的掌心。屏幕解鎖,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靜靜地躺在收件箱里。
沒有稱呼,沒有問候,只有一行簡潔到冷酷的字:
“7號樣本,請于明晚20:00,抵達坐標:北緯39.9042,東經116.4074。逾期后果自負。”
坐標?一個精確的地理位置?他們要我去那里?做什么?
“后果自負”四個字,像四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眼底。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而最讓我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開頭的稱呼——
7號樣本。
和顧言記憶碎片里那個冰冷的男聲喊出的稱呼,一模一樣!和咖啡館那個神秘紙團里可能寫下的內容(我幾乎已經肯定),一模一樣!
他們不僅找到了我,而且直接確認了我的“編號”!我就是……7號樣本!
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屏幕的光映亮了我慘白如紙、布滿冷汗和血污的臉。
怎么辦?去?那無疑是自投羅網!等待我的會是什么?剝離?死亡?像清除一個失敗的實驗品一樣被徹底抹掉?
不去?后果自負……他們能找到我一次,就能找到我無數次!下一次,可能就不是一張紙條,一條短信這么“溫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收緊,勒得我喘不過氣。我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沙發邊緣,目光空洞地望著掉在地上的手機屏幕。那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盤踞在視野中央。
顧言……那個囚禁在我神經里、同樣被標記為“7號”的意識……他現在在哪里?他聽到了嗎?他知道嗎?
身體內部一片死寂。沒有新的字跡浮現,沒有灼痛感,沒有任何來自“囚徒”的回應。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記憶碎片和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又或者,面對“V先生”和“組織”的召喚,連他也陷入了徹底的沉默和恐懼。
他是我……也是你……
V先生……到底是誰?
這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在極致的恐懼和混亂中,頑強地滋生出來。顧言最后留下的、幾乎耗盡他力量的血字警告,指向了這個神秘的存在。他是組織的掌控者?是進行那些可怕移植實驗的元兇?而那句“他是我……也是你”……又該如何解讀?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在眼前無數碎片證據下顯得無比可能的猜想,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猙獰藤蔓,纏繞上我的思維:
V先生,會不會是……最初的樣本?是所有被移植意識的本源?是那個在顧言幼年記憶里,用冰冷聲音宣判他為“7號樣本”的存在?而我和顧言……甚至其他更多的“宿體”……我們意識中的一部分,或者說我們被強行“移植”進來的東西,都源自于他?
所以,“他是我(顧言),也是你(我)”?我們承載的,都是V先生意識或記憶的碎片?我們都是他延伸出去的……實驗品?
這個想法帶來的寒意,比死亡威脅更加深入骨髓。如果真是這樣,那所謂的“剝離”,可能不僅僅是殺死宿體那么簡單……它或許意味著某種更可怕的、對意識本源的“回收”或“格式化”!
我猛地抱緊雙臂,指甲深深掐入皮肉,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來驅散這令人窒息的猜想,卻無濟于事。身體內部那種被連接著的、緊繃的感覺依舊存在,像一條無形的鎖鏈,一端捆著我,另一端……伸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間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燈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變幻莫測的、詭異的光帶。
明晚八點。
坐標:北緯39.9042,東經116.4074。
一個精確的死亡邀約,或者……一個關于“V先生”和“7號樣本”終極真相的入口?
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