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彌漫著濃稠的水汽，帶著廉價沐浴露的甜膩花香，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花灑噴出的水流密集地敲打著皮膚，溫度有點偏高，燙得微微發紅。我閉上眼，任由水流沖刷著疲憊，試圖洗掉加班到深夜的黏膩感和辦公室里揮之不去的打印機油墨味。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被水流浸潤的小腹皮膚，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日常感。

在辦公室里時，我心不焉。現在，仍是。腦袋里還在想著昨晚的事。

然后，指尖的觸感猛地頓住。

一股細微的、針扎似的刺痛感，毫無征兆地從左大腿內側傳來。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水流溫度帶來的錯覺。我低下頭，抹開滑落的水珠，目光隨意地掃過那片皮膚。

時間在那一秒凝固了。花灑的水聲、浴室換氣扇的嗡鳴，瞬間被拉遠、模糊，只剩下心臟在耳膜里瘋狂擂動的巨響。

就在那片被熱水蒸騰得微微泛紅的皮膚上，靠近腹股溝的位置，清晰地浮現出幾行字跡。不是墨水，不是傷痕，更像是皮膚下的毛細血管突然改變了走向，以一種絕對違背生理規律的精密和清晰，編織成了墨藍色的印記。

那字跡工整、冷靜，像某種冰冷的實驗記錄：

“第13次移植完成。神經束接駁穩定。宿體生理排斥反應：微弱，等級2。持續觀察。”

宿體？移植？第13次？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肺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一股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起，瞬間擊穿了熱水帶來的暖意，沿著脊椎一路尖叫著爬升，直沖天靈蓋。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四肢僵硬冰冷。

幻覺。一定是太累了。連續熬夜加班的后遺癥。我用力閉緊眼睛，再猛地睜開。

墨藍色的字跡，依然固執地印在那里。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啊——！”

一聲短促、尖銳的驚叫不受控制地沖出了喉嚨，在狹小的浴室墻壁間撞出刺耳的回音。我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向后彈開，脊背重重撞在冰涼的瓷磚墻壁上，激得渾身一哆嗦。花灑噴出的熱水失去了目標，肆意地噴灑在墻壁和地板上，濺起一片迷蒙的水霧。

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我死死盯著大腿內側那片皮膚，眼睛瞪得發酸，幾乎要滲出血絲。那幾行字像活過來的毒蛇，盤踞在我的身體上，散發著詭異而不祥的氣息。

恐懼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瞬間灌滿了我的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往下墜。我顫抖著伸出手指，用力地、近乎自虐地搓揉著那片皮膚。指甲刮過，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皮膚被搓得發紅、發熱，甚至有些刺痛，但那墨藍色的字跡卻像是紋進了真皮層深處，紋絲不動，清晰依舊。

不是臟東西。不是臨時畫上去的。它就在我的身體里。它是“長”出來的。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干嘔了幾聲，喉嚨里全是苦澀的膽汁味道。我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關掉了花灑，胡亂抓起浴巾裹住自己，沖出了這間瞬間變得無比詭異的浴室。

那一夜，我蜷縮在黑暗里，被子蒙過頭頂，在窒息般的悶熱中，身體卻冷得像一塊冰。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抖。眼睛死死盯著黑暗中自己身體的輪廓，耳朵捕捉著房間里哪怕最微小的聲響。那片皮膚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黑暗中，那幾行墨藍色的字跡仿佛在無聲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