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就在蘇哲剛剛離開蘇家不久后。

十數名手持銅劍的家奴便從隔壁沖出。

將整個院子圍了起來。

縣丞郭潘一腳將院門踹破。

神色猙獰的大吼。

“蘇沐！”

“人已經讓我支走，你還擔心什么？”

“昨夜等了你一晚，沒想到堂堂太子衛率，也有膽怯的時候！”

（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載：“太子衛率有罪，貲二甲。”

而北屋，就在蘇哲離開前，最后望向的方向。

全身皮甲的蘇木一手拖著長劍緩緩走出。

雙眼沉穩，卻又死死盯著郭潘。

“怯？”

“我尋了你七年，做夢都想殺了你。”

“若不是如今身有牽掛，你何以為這些人能擋得住我？”

郭潘雙眼瞇起后退一步。

想當年，他們也是同期入伍。

可等郭潘在百將中搏出名頭時。

蘇沐卻已經被太子親自挑中。

從那以后，不管郭潘立下多大戰功。

最后還是會聽到蘇沐的名字壓自己一頭。

好似所有榮耀都是他的，郭潘只能做那個角落里被無視的人。

都是因為他，自己才會一時心急走上歧路。

斷送了光明前途！

郭潘對蘇沐滿是恨意，卻又充滿忌憚。

當年，閼（è或yan）與之戰。

因主帥胡陽一時誤判，導致主力冒進，大軍潰散。

趙國趙奢親率千軍，奇襲秦軍大營。

明明已經是必敗之局。

可蘇沐還是能一人護著太子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連趙奢都不得不感嘆，蘇沐之勇，堪比武王。

哪怕沒有親眼看到過，郭潘也能想象出對方的強悍。

從昨日得知蘇沐未死。

他的眼睛就再也沒敢閉上過。

眼看著一步步接近的蘇沐，郭潘大手一揮。

十數名家奴便如野狗般撲咬而上。

“昨夜你踱步院外，卻不敢入。”

“直到清晨引我來此，不就是想名正言順的將我誅殺在你家院中嗎？”

“你也太貪心了，想殺我，還不想暴露身份！”

蘇沐面對十數名家奴，絲毫不慌。

交手之間，身形交錯，婉若游龍。

還有心思嘲諷。

“殺一個只知藏在暗處的囊蟲，何須暴露身份？”

“說！當年慫恿你背叛太子的都有誰？”

郭潘忽然仰頭大笑。

“原來，不止我一人陷在過去。”

“太子衛率又如何，還不是要被這些污穢算計死死纏住。”

“和我一樣，被沉水中溺斃！”

郭潘仿佛壓抑了很久，此刻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傾訴的人。

他一點不著急殺掉蘇沐，反而興奮的看著家仆與對方纏斗。

“你可知我一路是如何走來的？”

“沒幾個人能和你一樣幸運！”

“我拼死立下的戰功，那些勛貴弟子一句話便可以拿走！”

“我拼著一條手臂，救下千將。”

“他卻連聲感謝都沒有！”

“回頭扔給我幾袋錢財，還要我跪下來感恩戴德！”

“憑什么？”

“就因為我是庶民出身？無權無勢沒人撐腰。”

“我的所有努力就要被他們肆意踐踏嗎？”

郭潘哈哈大笑，笑得凄涼。

“什么軍功爵位制，什么大秦國愿！”

“狗屁，全都是他們的謊言！”

“我們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一輩子為奴為婢！”

“若不是我給他們當狗，連先登之功都保不下來！”

“只有站在他們那邊，才有出頭之日！”

郭潘越說越激動。

“那些臟事、爛事你以為我愿意做嗎？”

“可我就在魏國！”

“我不干，他們也會派其他人去干。”

“干完了再甩到我身上，千夫所指，啞口無言！”

“我憑什么不做？憑什么？”

蘇沐眉頭緊皺。

嘗試平穩郭潘的情緒。

“還有機會！”

“只要你將背后之人一一供出。”

“這一切都能清算干凈！”

郭潘聽到這也略有平靜，低頭自嘲。

“干凈？”

“算不干凈了！”

“如今，我也有了家人，我也有了兒女。”

“以往的一切，只能隨我埋進墓里！”

迎著晨光，郭潘拔出腰間長劍。

想起年少時第一次上戰場。

那是與楚國的一場大戰。

年僅十七歲的他，砍下了三名敵軍的頭顱。

在軍功營帳前，他抱著三顆血淋淋的腦袋傲然而立。

四周將士無不欽佩夸贊。

這一幕仿若昨日。

那時的他何等意氣風發，何等自由自在！

“我這一生，都在被操控。”

“可，我當年也曾被稱少年猛將！”

“也曾被稱秦國未來！”

郭潘抬頭一臉決然。

四周家奴也猛然像換了人，再不閃躲。

以命換命般撲向蘇沐。

十數柄長劍，直刺而來。

沒有留下絲毫余地。

此刻，蘇沐只需橫掃，便能砍斷半數人的脖頸。

可他也會被生生刺死。

眼看陷入絕境。

身后北屋處，一聲叱咤響起。

往日瘦弱的嬸嬸，秦茹竟持劍破門而出。

北側眾人回頭，驚訝之際被蘇沐找到機會。

揮劍橫掃。

與秦茹合力砍殺數人。

可另一側的長劍，再無法躲避。

“噗！”

六柄長劍齊齊刺入腹部。

蘇沐震驚回頭。

卻見郭潘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后。

背對自己，硬生生用身軀擋下了六把長劍。

“老子，也曾是大秦的先登猛將！”

“殺！”

三人合力，短短數息便將其余死士除盡。

郭潘單手杵劍，死死看向不遠處的驛站二層。

雖然耗盡了全部力氣。

臉上卻滿是擺脫控制的暢快。

“老子，不是你們的玩物！”

蘇沐神色復雜。

但還是追問。

“背后之人到底是誰？”

“你若能說出，我哪怕直入咸陽，也定會死保你的家人！”

鮮血不斷從郭潘喉嚨處涌出。

“我~不能說！”

郭潘雙目緊緊盯著蘇沐，瞳孔卻逐漸失去光彩。

他好似又回到了先登那日。

傲然的站在楚國城頭，像將軍一樣，迎著所有人崇拜的目光。

他笑著看向蘇沐。

“我做好人的時候，那些壞人欺負我。”

“我做了壞人好人又要審判我，你說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郭潘眼角留下一滴淚。

“這罪，我還清了！”

……

二樓驛站。

公子康靜靜望著這一幕。

面色平靜的可怕。

身側那名嫵媚女子卻譏諷一笑。

“他還以為，您真的想要看他殺了蘇沐呢！”

“真是到死都被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間。”

公子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很有趣嗎？”

女子只以為公子康是在炫耀。

頓時像輕紗一樣，側身附著在了公子康臂膀旁。

“當然有趣。”

“公子的棋局神鬼莫測，眾生為棋子。”

“像這類低賤庶民，終其一生也別想擺脫掌控。”

公子康頓時露出笑容。

側身輕輕抬起女子嬌嫩的下巴。

滿是欣賞的說道。

“這么有趣，你是不是要立刻報回鄧城。（洛陽西北部，高陵君另一塊封地）”

女子的身姿明顯一僵。

公子知道了，她是封君安排的人？

可公子康還是滿臉柔情。

“別怕，你跟了我十年，犯什么錯我都可以原諒。”

女子頓時咽了下口水，強行讓自己放松。

再度貼到公子康身上。

抬起面容，仰望公子康放下所有防備。

雙目柔情似水滿是嬌羞。

下一刻。

溫柔的手指攀上玉頸。

猛然掐住咽喉。

公子康像抓雞一樣，將女子整個舉了起來。

面色盡顯猙獰。

“可唯獨此事，你不該觸碰！”

女子終于驚恐，拼命掙扎。

努力露出令人憐惜的乞求神色。

“咔嚓。”

可不管她如何示弱，公子康還是扭斷了她的脖頸。

女子到死，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公子康隨手丟下尸體，看都沒多看一眼。

擦了擦手。

瞥了眼依舊矗立在蘇家院中，睜眼死去的郭潘。

輕輕吐了口氣。

“這是大秦的悲哀！”

而后整理下衣衫，換了張滿臉笑意的臉。

“接下來，該我們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