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關于“絲襪盜賊”的結案報告，像一張完美的通行證，讓他在警局的地位變得微妙起來。

他不再僅僅是那個槍法準、愛計較的刺頭，更被蒙上了一層“神探”的光環。

在孤星鎮警局，靠運氣破案遠不如靠關系和熬年頭來得實在。

他心里沒有半分喜悅。

那層光環，不過是更好的偽裝。

他開著那輛破雪佛蘭，在孤星鎮坑洼不平的街道上行駛，落日的余暉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廉價的金色，像一張褪色的舊照片。

腰間，那把柯爾特M1911的重量，沉甸甸的，是一種實在的慰藉。這是他用命換來的，也是他繼續走下去的資本。

短暫的勝利感迅速被現實的壓力沖刷干凈。

他腦子里盤旋的，是那張從州警察（State Trooper）內部渠道傳真過來的通緝令，和上面那個刺眼的數字：“兩萬美金”。

第二天清晨，孤星鎮警局的晨會一如既往的沉悶。

薩爾和蒂姆還在向新來的菜鳥吹噓昨天他們如何“英勇”地堵住了諾曼·貝茨的后路——那個可憐的“絲襪盜賊”。

蒂姆甚至模仿起諾曼·貝茨崩潰時那副可憐又可笑的模樣，引來一陣哄笑。

凱爾靠在后排的椅子里，心里在盤算：兩萬美金，如果拿到手，扣除彈藥、汽油和漢克的“研發經費”，還能剩下多少，夠不夠給戴夫的妻子瑪莎送去，讓她至少能安心地給孩子們買幾件新衣服。

以戰養戰，像是在一臺永遠無法停下的跑步機上，一旦慢下來，就會被甩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都給我閉嘴！”

約翰遜警長那標志性的大嗓門響起，會議室里瞬間鴉雀無聲。他臉色鐵青，看起來一夜沒睡。他沒有摔檔案，而是將一份皺巴巴的、來自德州公共安全部（DPS）的電傳通告拍在桌上。

“抓到一個偷內衣的變態，就讓你們覺得自己是德州騎警了？”約翰遜的目光從每個警員臉上掃過。

“那現在，就讓我們的‘英雄們’看看，我們真正的麻煩是什么。這才是我們接下來幾個月要面對的噩夢。”

他沒有用那臺老掉牙的幻燈片機，那玩意兒的燈泡上周就燒了，還沒錢換。

他直接將幾張5x7英寸的彩色照片“啪、啪、啪”地用磁鐵釘在白板上。

照片的顆粒感很重，色彩也有些失真，但內容卻清晰得令人作嘔。

第一張照片，是一輛被打成蜂窩的福特LTD旅行車，停在87號公路荒涼的路肩上。車窗全碎，車身遍布著大口徑霰彈槍留下的恐怖彈孔。

“上周二，史密斯一家，從加州開車來探親。丈夫，妻子，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

“他們所有的現金，不到三百美元，被搶走了。然后……就是你們看到的。”

會議室里死一般寂靜，只能聽見窗外馬路上運牛卡車駛過的隆隆聲。

約翰遜又貼上幾張照片：被洗劫一空的加油站便利店，店員俯臥在碎玻璃和血泊中；一輛被點燃的貨運卡車。

每一處現場，墻上或車身上，都用噴漆潦草地畫著同一個標記——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公路之蛇’飛車黨。”約翰遜吐出這個名字。

“一群騎著改裝哈雷的混蛋，從墨西哥邊境一路向北，販毒、搶劫、殺人。他們像一群蝗蟲，州警察和邊境巡邏隊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最新的情報，他們昨晚在鄰縣出現后，就沿著21號公路往我們這個方向來了。這坨狗屎，現在滾到了我們孤星鎮的草坪上。”

他將那張凱爾已經看過的通緝令貼在照片中央。

“‘蝰蛇’杰克·科爾，‘公路之蛇’的頭目。DPS聯合FBI發布了懸賞，能提供關鍵線索，或直接促成此人被捕的執法人員或公民，獎勵兩萬美金。”

凱爾終于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那張兇悍的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即又垂了下去。

他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根牙簽叼在嘴里，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漠然，仿佛這兩萬美金的吸引力，還不如警局自動販賣機里那瓶冰鎮可樂。

“兩萬美金？”老警察薩爾用率先打破了沉默。

“頭兒，我還有三年就退休了，為了兩萬塊去招惹一群拿著自動武器的瘋子？我寧愿把我的退休金全拿去買彩票。至少那樣死不了。”

“沒錯，”另一個警察附和道，“我們怎么抓？開著我們那幾輛快散架的福特皇冠維多利亞去追改裝過的哈雷？我的那輛車，時速上了六十邁，車頂的警燈就開始自己閃，不是我開的，是它自己顛的！收音機永遠只有一個噪音頻道。”

這是不爭的事實。

警局的巡邏車都是州里淘汰下來的，追個超速的皮卡都費勁，更別提那些能在沙漠戈壁上如履平地的重型摩托。

約翰遜的拳頭在桌上重重一捶，卻顯得那么無力。

“我知道！我知道這他媽的很難！”他低吼著，“上面的命令是：加強對87號和21號主干道的巡邏。遇到他們，絕對不要交火，立刻呼叫支援，記下他們的逃跑方向。就這樣。”

所有人都聽懂了潛臺詞：別去送死，祈禱他們別在鎮上動手。

會議在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警員們像一群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散去，繼續處理鎮上那些雞毛蒜皮的鄰里糾紛和酒鬼鬧事。

凱爾卻站了起來，他走向檔案室的文職大媽布蘭達，臉上掛起招牌式的、略帶痞氣的笑容。

“嘿，布蘭達，今天的發型真精神，讓我想起了《朝九晚五》里的多莉·帕頓。”

布蘭達被這句過時的恭維逗樂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

“說吧，小滑頭，又想查什么不該你查的東西？”

“我想看看，過去五年，所有發生在87號和21號公路沿線，未偵破的搶劫和暴力案件卷宗，特別是那些不了了之的。”凱爾靠在柜臺邊，壓低了聲音，“你知道的，我想看看這些‘公路之蛇’是不是第一次來我們這兒做客。”

布蘭達心領神會，她知道凱爾是警局里唯一一個會去翻這些陳年舊案的人。

她從身后一個上鎖的鐵皮柜里，拖出一個沉重的紙箱，上面的灰塵嗆得人直咳嗽。

“都在這里了。大部分是州警那邊傳真過來的副本，紙都發黃了，亂七八糟的，沒人愿意看。”

“謝了，布蘭達。下次鎮上的烘焙比賽我投你一票。”

凱爾抱著個紙箱，走到檔案室角落那張唯一空著的桌子旁。

他打開箱子，里面是雜亂的報告、幾乎看不清的傳真照片、潦草的手寫證詞……一堆被現代警務系統遺忘在角落的垃圾。

但對凱爾來說，這里面可能藏著規律。

他沒有電腦，只有一支筆，一個筆記本，和一張從加油站拿來的德州公路詳圖。

他花了整整一個下午，將報告一份份過目，過濾掉那些醉漢和普通劫匪的案子，專注于那些涉及多名嫌犯、手段殘忍、并且發生在偏僻路段的案件。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紙上劃過，大腦冷靜地抓取著關鍵詞：作案時間、路段、逃跑方向、目擊者描述中模糊的“摩托車隊”、“長發”、“皮夾克”……

黃昏時分，當夕陽的余光再次照進這間沉悶的檔案室時，凱爾在他那張大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七個地點。這些案子橫跨了三年，看似毫無關聯，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

案發地點，都距離某個地圖上未詳細標注，但只有本地老牛仔和越野愛好者才知道的地方——廢棄的銀礦坑道、季節性干涸的河床、被沙漠吞噬的老舊加油站……

這些，都是能讓摩托車隊在幾分鐘內徹底脫離公路，消失在警方追捕視野里的天然捷徑和藏身處。

他們的行動看似混亂瘋狂，實則每一次都經過了偵查和規劃。他們不是蝗蟲，他們是狼群，懂得利用地形。

警局的福特皇冠，自然是進不了那些鬼地方。追到公路盡頭，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揚起的塵土，然后掉頭回去寫一份充滿了無力感的報告。

但是……

一輛看起來像是農場用的，82年款福特F-150皮卡，搭載著從雪佛蘭科邁羅上拆下來的V8發動機，換了加固的懸掛和越野輪胎，前后保險杠里焊了鋼板……又會怎樣呢？

一頭偽裝成老實工具車的鋼鐵野獸，如果“恰好”出現在那片荒漠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凱爾的目光穿過布滿灰塵的窗戶，望向鎮子另一頭，漢克那間修理廠就在那個方向。

是時候去驗收成果了。順便，給那個瘋狂的機械天才，帶來一個能讓他興奮到三天三夜睡不著覺的新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