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漢克正赤著上身，一塊油膩的破布隨意搭在右肩，正用一臺手持砂輪機打磨一塊厚鋼板。

那輛被魔改過的福特F-150，像一頭沉默的鐵獸，蹲踞在車庫中央。

AC/DC的嘶吼從一臺老舊收音機里噴薄而出，安格斯·楊的吉他riff幾乎要把車庫的鐵皮屋頂整個掀翻。

凱爾沒出聲，徑直走到那張堆滿工具和零件的巨大工作臺前，將一疊從警局檔案室“借”來的、紙頁發黃的卷宗扔了上去。

“砰”的一聲悶響，揚起的灰塵在光禿禿的燈泡光柱里翻滾、飛舞。

音樂戛然而止。

漢克關掉了砂輪機，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他走過來，拿起一瓶放在發動機蓋上的“孤星”牌啤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什么玩意兒？”他抹了把嘴，目光落在那些陳舊的檔案上，“鎮上老太太們的烘焙菜譜失竊了，需要我們孤星鎮的福爾摩斯出馬？”

凱爾沒理會他的嘲諷。

他攤開一張德州公路詳圖，將那些卷宗里的照片和報告一張張擺在地圖旁。

“‘公路之蛇’飛車黨，”凱爾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群騎著改裝哈雷的蝗蟲。但他們不是沒頭蒼蠅，他們是狼群。你看這幾個案發地點。”

他的指尖，在地圖上幾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的偏僻地點點了點。

“三年前，87號公路旁的一家珠寶店，劫案發生后，州警追丟了。因為這兒，”他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個標記，“有個廢棄的銀礦坑道，入口就在公路邊一百碼外的灌木叢里，汽車進不去，但摩托車可以。”

“兩年前，21號公路的一次運鈔車搶劫。他們也是這么消失的，從一條季節性的干涸河床溜走了。那地方我們的巡邏車開進去，底盤都得刮爛。”

“還有這個，去年冬天，一個被沙漠吞了一半的老舊加油站……所有的案發地點，都靠近一個能讓摩托車在幾分鐘內脫離公路，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地方。

我們的福特皇冠維多利亞追到那兒，就只能停下來吃灰，然后回去寫報告。”

漢克湊過來看了看，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瘋狂和警惕的眼睛里，難得地流露出一絲專注。

作為老德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地貌。

“這幫混蛋，”他眉頭緊鎖，“比越南雨林里的猴子還會鉆洞。你想開著咱們這寶貝疙瘩去沙漠里跟他們玩越野？”他拍了拍身邊的福特皮卡，語氣里倒是充滿了自信。

“那是下下策，”凱爾搖了搖頭，“是最后的手段。主動去找他們，無異于大海撈針。我們得先聽見老鼠的吱吱聲，才能找到它們的老鼠洞。”

他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個警察專用的螺旋筆記本和一支鉛筆，在工作臺上找了塊稍微干凈點的地方，開始畫圖。那不是機械圖，而是一堆符號、線條和數字組成的、漢克完全看不懂的天書。

漢克瞇著眼，湊過去看了半天，像是想從那鬼畫符里看出什么門道：“這是什么？你家電視機的天線設計圖？”

“一個耳朵。”凱爾頭也不抬，筆尖在紙上飛快地移動，仿佛那復雜的電路圖早已在他腦中演練了千百遍，“我們要做的第一個東西。一個能聽見他們在哪個老鼠洞里密謀搶劫下一個倒霉蛋的耳朵。”

他抬起頭，環顧了一下這個堆滿了廢銅爛鐵的“寶庫”，目光精準地掃過幾個角落。

“我需要一個舊收-音機的晶體管，就是那種最老式的。電話聽筒里的麥克風，還有……幾節沒電的九伏電池。”

漢克將信將疑地從一個裝滿了各種電子垃圾的木頭箱子里翻找起來，嘴里嘟囔著：“小子，你確定用這些破爛玩意兒……？”

半小時后，當凱爾用一把從五金店買來的、最簡陋的電烙鐵，將最后一根細如發絲的電線焊在一個火柴盒大小的簡易電路板上時，漢克徹底閉上了嘴。

他看著那個由收音機零件、幾截電話線和一點黑色電工膠帶組成的粗糙玩意兒，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凱爾把那個簡陋的竊聽器用兩根電線連接到工作臺上的收音機上，然后輕輕轉動調頻旋鈕。

一陣刺耳的噪音后，收音機的喇叭里清晰地傳出了漢克粗重的呼吸聲，和他剛才下意識小聲罵出來的一句：“……這他媽的狗屎……”

聲音被放大了，帶著一點電流的雜音，卻清晰得可怕。

漢克的眼睛瞬間瞪得像他那輛皮卡的車頭燈。他猛地湊近那個火柴盒，又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退開，來回踱了兩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剛從墜毀的外星飛船里掉出來的東西。

“上帝啊……”他拿起那個小玩意兒，在燈泡下來回翻看著，仿佛想把它拆開來研究里面的構造，“這……這他媽的是怎么做到的？這是巫術嗎？”

“物理，漢克，不是魔法。”凱爾淡淡地說道。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前世在特警學院里，情報支援課程最基礎的入門手藝。

漢克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他臉上的皺紋因為極度的興奮而舒展開，常年因創傷后應激障礙而緊繃的神經，此刻也奇跡般地放松下來。

他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在幫一個不怎么靠譜的小鎮警察，他是在參與一場技術革命，一場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對抗整個操蛋世界的戰爭。

“還差點東西。”凱爾的目光又落回到記事本上，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畫了第二個更復雜的圖紙，“一個‘眼睛’。能告訴我們，他們的摩托車究竟停在了哪個老鼠洞里。”

這一次，他需要的東西更“高級”一點。一臺在越戰時期生產的、早就被淘汰的軍用步話機，還有幾塊從廢棄的汽車音響里拆下來的強力磁鐵。

“磁吸式信號追蹤器。”凱爾簡單地解釋道，“把它吸在他們哈雷的底盤上。只要在信號范圍內，這臺步話機就能收到它發出的、有規律的脈沖信號。我們就能跟著信號找到他們。”

有了第一個“奇跡”打底，漢克這次的行動力暴漲。他像個打了雞血的尋寶獵人，在自己的垃圾山里翻箱倒柜。

那臺步話機是他在越南戰場上帶回來的紀念品，外殼上還有彈片劃過的痕跡，早就壞了，但他舍不得扔。現在，它即將迎來第二次生命。

這個過程比剛才復雜得多。

凱爾負責核心的電路改造，他用靈巧的手指，將步話機里脆弱的發射模塊拆出來，重新布線，將它變成一個只能單向發射微弱信號的信標。

而漢克則淋漓盡致地發揮了他的機械天賦。

他找來一塊切割下來的鐵皮，用臺鉗和錘子，硬生生敲打出一個嚴絲合縫的盒子，為那個脆弱的追蹤器核心做了一個堅固又防水的外殼。

他又用環氧樹脂，將那幾塊吸力驚人的強力磁鐵完美地嵌在了盒子的底部。

車庫里，沒有了搖滾樂的嘶吼，只有兩人默契配合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凱爾遞過一個剝好線頭的電線，漢克就立刻用焊槍精準地將焊錫點上去。

有時候，凱爾只是抬了抬下巴，漢克就知道該去工具墻上拿多大號的螺絲刀。

一種無言的信任，悄然建立。

當最后一顆螺絲被擰緊，那個巴掌大小、黑乎乎、毫不起眼的追蹤器宣告完工時，黎明的第一縷光，正從車庫滿是油污的窗戶縫隙里擠進來。

工作臺上，一個火柴盒大小的竊聽器，一個加裝了強力磁鐵的信號追蹤器，靜靜地躺在那里。

它們看上去粗制濫造，像是某個高中科學興趣小組的不及格作品。

但漢克知道，這兩個貌不驚人的小玩意兒，是足以改變游戲規則的王牌。

他拿起那個追蹤器，感受著它沉甸甸的重量和底部磁鐵那股強大的吸力，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像個孩子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般的笑容。

凱爾看著這兩個凝聚了他們一夜心血的“土味”黑科技，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拍了拍漢克的肩膀，后者因為興奮和一夜未睡，眼神亮得嚇人。

“這兩個東西，”凱爾的興奮地說道，“如果去找那個叫喬伊的軍火販子買，從東海岸或者加州搞來的成品，每一個至少要幾千美金，還得欠下還不清的人情。而我們，”他指了指工作臺上的破爛，“材料成本加起來，不到五十塊。如果再算上你喝掉的那兩瓶啤酒的話。”

漢克聞言，咧開嘴笑了，他沒說話，只是從旁邊一個裝著冰塊的小冰箱里又拿出兩瓶冰鎮啤酒，遞給凱爾一瓶。

“叮”的一聲脆響，兩個玻璃瓶在晨光中碰了一下。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沖刷掉一夜的疲憊和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虛脫。

信任，就在這無言的碰撞和共同創造的喜悅中，變得比車頭上那根工字鋼還要堅固。

凱爾喝完最后一口酒，將空瓶子隨手放在一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兩個小玩意兒上，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拿起竊聽器和追蹤器，在手里掂了掂，那冰冷的金屬和塑料觸感仿佛與他掌心的皮膚融為了一體。

“現在，”他低聲說，“萬事俱備。我們只需要一個計劃，把這些‘眼睛’和‘耳朵’，裝到那條最毒的‘蝰蛇’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