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乃陳晉的昔日同窗:王復,字“操持”。
王復今年三十三歲,是個性子跳脫的,喜山水,好閑游,不安于現狀。
其五年前考到童生,然而院試同樣屢考不過,歲月蹉跎,始終無法獲取秀才功名,一樣的“老童生”。
好在他家是茂縣富商,家財不菲,可以支持他一直考下去。
王復坐著轎子上來,下轎后東張西望,又進門打量山神廟里的情況,贊道:“山清水秀,果真好地方!”
以前在縣城學堂,陳晉與王復有些交情來往,疑問道:“王兄,你怎地有興致到這里游玩?”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
“不錯?!?
王復嘆口氣:“城里待不下去了?!?
陳晉一怔,忙問怎么回事。
王復便說:“前天,縣衙出了政令告示,說朝廷要征戰南蠻,開始募兵……”
大乾自開國立朝以來,一直實行的都是軍戶制,兵籍世襲,父死子繼,即使繼承人死完,還要將親族子弟來填充,以保持綿延不絕。
在正常情況下,軍戶以外的人口,是不用去當兵的。
但當形勢有變,便會啟動募兵制,招募對象多為失去土地的流民、流竄市井的潑皮無賴、以及形形色色的罪犯等。
可謂魚龍混雜,軍紀散漫。
募兵制的性質具備臨時性,以軍餉為餌,以軍功為賞,吸引符合條件的民眾“自愿”從軍。
若是招不到人,招不夠數,就會采取強硬措施,比如徭役分攤,甚至直接抓壯丁等。
故詩云:有吏夜捉人,老翁越墻走。
到了這個地步,那就十分嚴重了,連五、六十歲的老者都得上戰場。
聽完,陳晉眉頭皺起:“王兄,你家交際廣泛,亦可繳錢免役,不至于出城而逃吧?”
王復一聳肩:“話雖如此,可家父自有憂慮,因此安排我出城避一避風頭。我想到你家在大塘鄉,便找上門來,這才知道你已經搬上山做了隱士,好會享受?!?
陳晉淡然道:“離群索居,溫飽難繼,何談享受?”
王復打量過來:“嘖嘖嘖,瞧你紅光滿面,神清氣爽,可比以前好多了……你在山上吃得什么,竟養得如此精神?”
陳晉:“……”
這段時日運轉《六氣正位法》,功效不俗,雖然尚且處于入門階段,但帶來的變化顯而易見,再加上飲食方面的改善,使得整個人都不同了。
最重要的還是精神層次上的轉變。
不再暮氣沉沉、不再垂頭喪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奮發昂然的進取斗志。
尤其一雙眸子,一掃以前的呆滯無神,有了光。
便道:“或許人在山上,樂得清靜,不再胡思亂想,所以好吃好睡,就顯得精神了。”
王復拍手道:“如此甚好,正合吾意?!?
陳晉面露古怪之色:“莫非王兄也想住到山上來?”
王復嘆道:“沒辦法,誰叫咱考不中秀才呢,若是有此功名,自可免除各類徭役雜差?!?
陳晉默然。
王復自覺失言,說到了陳晉的痛處,忙岔開話題:“我已吩咐家仆將半山坡另一側開辟出來,搭建一座草堂。陳兄,從此以后,咱們便是鄰居了?!?
陳晉“哦”了聲:“你們那么多人住,草堂不得建得很大?”
“不用,與你一般,我一人居住。人多了,嘈雜吵鬧,反而不美。”
“你的飲食起居如何解決?而且荒山野嶺,多飛禽走獸,并不安全。”
王復哈哈一笑:“陳兄,到了現在,我也不瞞你了。吾六歲習武,曾拜過多位武道名師,學過十八般武器,尤其精通劍法。莫說飛禽走獸,便是有虎狼猛獸來,咱也不懼。一劍斬了,下鍋拔毛煮湯?!?
聽到這話,陳晉不禁睜大了眼睛,瞧著王復身材,果然頗為壯碩挺拔,孔武有力的樣子。
至于武功水平高低,沒有施展開來,難以看得分明。
“你不信?”
王復大步去,從轎子內取出一物:長約三尺余,正是一柄帶鞘劍器。
其劍鞘為真皮制造,包漿煥然;劍柄頗長,上面鑲嵌玉石,熠熠生輝。
“此劍名為‘青云’,重三斤十二兩,乃用百鍛精鐵鑄造而成,非普通兵器可比。”
他介紹道,伸手拔劍,寒鋒畢露。
陳晉看見,忍不住喝一聲:“好劍!”
王復嘴里說:“陳兄且讓到一邊去,免得嚇著了你?!?
說罷,當即挽個劍花,嗖嗖嗖的,劍招使出,虎虎生風。
他的確是個會用劍的。
下意識地,陳晉立刻把這劍法與《黃庭養吾劍》做個比較,感覺對方的招數頗為花哨繁雜,講究姿態優美,使得破綻顯露……
耍了幾招后,王復以一個漂亮的姿勢收劍歸鞘,笑吟吟道:“陳兄,你看我這劍如何?”
陳晉措詞:“厲害。”
王復神態自矜,心里想陳晉又不懂劍,自是瞧不出其中精妙之處,再說這個,未免有賣弄之嫌。
其為家中獨子,王父望子成龍,從小傾力培養,要養出個文武雙全的繼承人。
不過王復更喜歡舞刀弄劍,而非舞文弄墨。
這趟上山,有備而來,隨行的就有三輛騾車,十多人手,各種物資工具齊備。
草堂選址在半山坡另一側,與山神廟相排而立,兩者相距有二、三十丈。
距離不遠,但也沒挨著。
其實在鄉下,王家有田產和莊子,但王復不愿接受父親安排,聽聞陳晉的事跡后,于是也要到山上來當“隱士”。
人多好辦事,兩天工夫草堂便建好了,一房一室;松木為柱,茅草覆頂,錯落有致,簡單而結實。
曾幾何時,陳晉夢寐以求的,便是擁有這么一座草堂,可惜沒有那份人力物力財力,想想而已。
而今在山神廟內住慣,相關想法慢慢淡了。
草堂內不設廚房,皆因一日三餐,俱是由家仆下人送上來。王復身為富家子弟,君子遠庖廚,哪里會親身去燒水做飯?
說是獨居,但日常需要,都有專人負責解決。
這般悠閑自在的日子,才是陳晉從書上看到的“隱士生活”。
若是之前,心里不知多羨慕,可如今看著,覺得也就那么回事。
草堂落成,王復命人準備了一席豐盛的酒菜,邀請陳晉來會飲。
陳晉自不拒絕,他生活簡樸,沒得趁手的賀禮,干脆寫了一幅字來,聊表心意。
這一頓酒從暮晚時分,直喝到月上樹頭。
家仆隨從等都讓王復打發下山了,只剩下他和陳晉兩個。
少有機會吃得這么豐盛,陳晉一點不客氣,開懷暢飲,酒意上頭,有了幾分醺醺然。
忽見王復一拍手,叫道:“美娘,沒有外人在,你可以出來了?!?
就聽得一聲嬌笑,那頂一直安靜地停放在小廳邊上的轎子簾布被掀開,走出個身段婀娜多姿的女子來,一步一扭,一步一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