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何風還以一笑，說了名字：“怎么起誓？”

巖溫將手掌按在竹王上：“何兄抓住即可，祖靈會聆聽心聲，辨別真?zhèn)巍！?

何風手覆了上去，發(fā)覺竹王在有節(jié)奏的微微震動，仿若脈搏在一跳一跳。

心中將守密白巫援手的承諾，緩緩念了一遍。

腳下青石，立刻發(fā)出了明亮的淡青光芒。

“好了，已被認可。”巖溫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亮光和聲音一起慢慢沉寂，一切恢復了原狀，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請去我的住處。”他引著何風，來到一座竹木結(jié)構(gòu)的二層尖頂欄房前。

指了指毛竹圍起的空蕩蕩一層：“族人習慣是上棲人下飼畜，在漢地讀了書知道如此人極易生病，號召變革，結(jié)果……”

他搖搖頭，登上了樓梯。

何風無奈一笑，任何時代，守舊派的力量都遠超革新派。

“需跨過門坎下的艾草灰堆，這是我族的一種祈福方式。”巖溫進屋點了菜油燈。

何風抬步進屋，淡淡的松脂與熏肉濁氣，撲面而來。

一個黏土夯筑的火塘，正對著門，只是沒有一點灰燼，明顯廢棄已久。

另一側(cè)靠墻處，高出竹地板半尺，有一個竹編地臺。

上面鋪著蕉葉席，還吊著一副漢式葛麻帷帳。

邊上有一張漢式書案，配了兩張漢式圍椅，上方墻上，掛著一張略黃的《瀘南輿圖》。

隔壁兩個漢式書柜，放著《說苑》，《吳子》，《公羊傳》等一大堆翻得半舊的書籍。

其他墻上有許多竹鉤，不過只掛了弩箭、蓑衣、草藥束等必備用物。

“火塘通祖靈兼巫儀，一直是族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但每日煙熏火燎終究傷身。”巖溫請他落座，緩緩研墨，“尊重不在于方式，我就分開了。”

何風感受到了微妙的情緒：“恐怕是軒然大波。”

“連其他僚寨都來指責，要不是鬼主兒子，我已被逐出去了。”巖溫苦笑兩聲，“所以漢式家當，也只布置了一半。”

沙沙的墨條摩擦聲停了，聲音變得沉痛。

“八歲初到漢地，被人說化外野民我很不服，可一住十五年不得不承認我們太落后了，其他不論，連文字都沒，還在用作畫刻痕來記事。”

何風起身，緩緩站到他邊上。

“每個先行者，都有這種清醒，孤獨的痛苦。立志變革，必須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和粉身碎骨的準備，你務(wù)必要慎重考慮。”

油燈下，兩人的長長身影，覆蓋了地圖。

一時無聲。

“多謝提點。”巖溫誠摯致謝。

手一指地圖上的山脈：“該說正事了，這座極尖的山峰，就是黑巫祭壇所在的烏蒙山凌霄峰。”

他邊解說，邊將路途詳略寫在紙上，放下筆吹干墨跡一遞：“我們是盟友，傷情緊急就不留客了，現(xiàn)在送你走。”

清秀飄逸的行楷，讓何風暗暗為他可惜，猛然想起帶來的禮物。

忙取出褡褳里的朱砂，又從夾層里拿出拳頭大小，四四方方的兩塊百兩黃金，碼在書案上。

“些微薄禮，不成敬意。”

巖溫怔了怔，正要拒絕，何風手一伸：“帶來就是誠心誠意贈送，我需要輕裝上陣。”

巖溫知道意指黑巫祭壇的戰(zhàn)斗，表情漸漸釋然。

“寨子年收堪堪百兩銀子，這已是全寨三十年積蓄。”他目露感激之色，忽抱拳行禮，“何兄是祖靈認可的神人，我什么也不問。”

何風拍了拍他肩。

巖溫低頭好奇地撫摸：“這么規(guī)整的方金，還是第一次見，真漂亮。”

何風微笑。

兩塊純度極高的黃金，可以改善寨子生活，再多，必然會改變僚人的文明進程。

路只有自己走，才能成為民族的集體記憶。

兩人出了寨子。

子夜森林的夜空，分外明亮，透徹。

“我們可以是……朋友嗎？”

“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何風笑答。

巖溫雙手一擂，痛快地大笑幾聲，神情變得昂揚，激奮：“真希望有一天，能與何兄秉燭夜談，我有很多問題想求證，苦于無人指教。”

何風覺得他和張越蘭探討，更有實際意義：“我在瀘州河陽幫，有空不妨來做客。”

“我常外出辦理寨內(nèi)事務(wù)，所以宋人裝束。”巖溫整了整頭巾，“一定會來，還請恕不告之罪。”

一路笑談，兩人過了細細土路，他神色一正。

“凌霄峰除了有蜃樓主，還有更強的無相君和星落，白巫遠不是對手。”巖溫介紹著所知，“主壇外分布了許多分壇，占地極大，外圍常有驅(qū)逐山民的爭斗。”

何風點點頭，推測青城派就是誤入了分壇，導致被追殺。

巖溫摘下脖頸上的牛骨鏈一遞：“那有各種瘴氣和鬼火，這鏈祖先相傳，能護身。”

“已有對策，相信我。”何風推了回去，不能拿別人的珍物，更不能給黑巫識別白巫相助的機會。

眼中滿是信任的巖溫不再堅持，鄭重抱拳：“那祝何兄一戰(zhàn)成功。”

何風看著年輕熱血的他，抱拳回禮：“瀘州再會。”

轉(zhuǎn)身走進夜色，漸漸隱入淡淡霧靄。

巖溫緩緩向寨子走去。

兩人越距越遠。

何風走到林旁，將黑索掛到躺椅上，坐進去拉上了防風罩。

極簡版直升機緩緩升上高空，向南飛去。

彈出全息圖，發(fā)現(xiàn)衛(wèi)星只能探測到凌霄峰山腳有人，再往上一片黑區(qū)。

無論是激光，還是紅外線，或者合成孔徑雷達。

高階巫師的能量居然這么強大，一定要小心。

這次要遠距離降落，全甲潛入外圍抓活口，避免被高境界感知。

他閉上眼睛，抓緊時間休息。

低沉嗡嗡聲中，直升機在夜空中疾飛。

下方森林里，白、紫、幽綠的磷火緩緩漂浮，游移不定。

如蒼茫黑暗里，游蕩的魂影。

飛行了三十分鐘，淺睡的何風被喚醒。

他彈出護甲裹住全身，遮蔽了一切生物特征。

腳下，一座座高聳險峻的山影掠過，懸崖峭壁隨處可見。

真是地形險惡，神秘，強大，令人畏懼的黑巫術(shù)，我來夜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