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氣氛比外面結了冰的地面還要僵硬。

原定下午第一場戲，要拍一場在火車上遇到一伙笨賊的戲。

其中一個飾演盜賊小弟的特約演員，遲遲沒有出現。

開拍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

馮小缸陰沉著臉，坐在導演監視器后面。

那張臉，黑得能滴出墨水。

副導演孫宏斌站在一旁，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大氣不敢喘一口。

他不停地看手機，又時不時地望向門口。

“人呢？”

馮小缸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股子壓抑的火氣。

孫宏斌身子一顫，結結巴巴地回答：

“馮…馮導，小…小飛說他路上堵車，馬上…馬上就到。”

“堵車？”

馮小缸冷笑一聲，音調陡然拔高。

“從燕郊到北影廠，他早上六點出門爬也該爬到了！”

“我看他是還沒睡醒吧！”

孫宏斌的頭垂得更低了。

“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又通宵打游戲去了？”

馮小缸盯著他。

孫宏斌囁嚅著：“我…我再催催。”

“催什么催！”

馮小缸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來。

“這個小虎，是你那個表舅的兒子吧？”

孫宏斌臉色一白：“馮導，他……”

“他什么他！”

馮小缸指著孫宏斌的鼻子。

“當初怎么跟我說的？形象好，機靈，肯吃苦！”

“結果呢？第一天來就遲到半小時！”

“今天直接放鴿子！”

“這叫機靈？這叫肯吃苦？”

“孫宏斌我告訴你，這是我馮小缸的劇組！”

“不是你家親戚的游樂園！”

棚里鴉雀無聲，只有馮小缸的怒吼在回蕩。

幾個主演，包括葛右和劉天王，都識趣地待在休息區，假裝看劇本，不敢往這邊瞅。

“馮導，您消消氣，我馬上讓他滾過來！”

孫宏斌急得快哭了。

“滾過來？”

馮小缸哼了一聲。

“讓他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角色，換人！”

孫宏斌一愣：“換…換人？可是馮導，服裝都按他的尺寸改的……”

“改回來要多久？！”

馮小缸瞪著他。

“還是說，沒了他，我這《天下無賊》就拍不下去了？”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孫宏斌連連擺手。

“那你還愣著干什么？！”

馮小缸吼道。

“趕緊給群頭打電話！找個形象差不多的，機靈點的，能馬上過來的！”

“我告訴你孫宏斌，以后我這組里，再也不準用任何你家的親戚！”

“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滾蛋！”

“聽見了沒有？！”

“聽…聽見了，馮導。”

孫宏斌拿起手機，手都在抖。

他哆哆嗦嗦地撥通了群頭的電話。

“群頭是嗎，我，孫宏斌，《天下無賊》劇組的……”

他把情況跟群頭簡短說了一下。

群頭那邊也是一驚，連忙應承下來。

“馮導，群頭說他馬上發幾個照片過來。”

孫宏斌小心翼翼地匯報。

馮小缸沒好氣地坐回椅子上，臉色依舊鐵青。

“讓他快點！”

沒過兩分鐘，孫宏斌的手機響了幾聲。

是彩信。

他趕緊點開，把手機遞到馮小缸面前。

“馮導，您看這幾個怎么樣？”

照片上是三四個年輕小伙，穿著各異，表情也透著股機靈勁兒。

馮小缸掃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都什么玩意兒？”

一個太胖，賊不像賊，像廚子。

一個太瘦，賊眉鼠眼是有了，但看著就讓人討厭，沒有觀眾緣。

還有一個，頭發染得跟雞窩似的，流里流氣，不像賊，像街溜子。

“就沒個看著順眼點的？”

馮小缸不耐煩地問。

孫宏斌擦了擦汗：“群頭說，這幾個是目前能立刻趕過來的特約里，最符合您說的小偷小摸氣質的了……”

“氣質？”

馮小缸猛地把手機推開。

“我讓他找個賊，不是找個賊眉鼠眼的小癟三！”

“我要的是那種，看著有點小壞，但不招人煩，帶點喜感的！”

孫宏斌連連點頭：“我再跟群頭說。”

馮小缸煩躁地擺了擺手。

“給你十分鐘！”

“十分鐘之內，找不到合適的人，你也給我滾蛋！”

他站起身，氣沖沖地往外走。

“我去趟廁所，清凈清凈！”

孫宏斌看著馮小缸的背影，欲哭無淚，趕緊又給群頭打電話。

把馮導新的指示，仔仔細細地重復了一遍。

馮小缸鐵青著臉，大步流星地走出B棚。

路過隔壁的C棚，里面正拍得熱鬧。

C棚門口掛著牌子——《抗戰烽火英雄傳》。

馮小缸本沒在意，腳步匆匆。

突然，棚里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導演的喊聲。

“預備——開機！”

他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往虛掩的棚門里瞥了一眼。

棚內搭的是個破敗的村落場景，十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百姓”正慌亂地跟著一個穿著八路軍軍裝的年輕士兵跑。

那年輕士兵個子挺拔，臉上抹著炮灰，卻掩不住眉宇間的英氣。

“鄉親們！快！這邊安全！”

年輕士兵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鎮定。

他一邊揮手引路，一邊警惕地回頭望向村口方向。

“鬼子尖兵已經進村了，大家動作快，躲到地窖里去！”

他的眼神凌厲，動作干脆，每一個指令都透著軍人的果決。

“躲好了！千萬別出聲！”

他把最后一個老大娘推進一個隱蔽的地窖口。

自己則迅速伏在旁邊的草垛后，舉起了手中的漢陽造。

短短幾秒鐘的戲，兩句臺詞。

導演喊：“咔！過了！非常好！”

馮小缸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那個演小兵的年輕人……有點眼熟。

是昨天那個……在自己組里演乘客的，叫什么來著？

對，江楊！

昨天那小子演乘客，那股子真實的慌亂勁兒，讓他印象深刻。

今天這身軍裝一穿，臉上抹了灰，氣質完全變了。

剛才那兩句詞，那眼神，那股子沉穩和焦急交織的勁兒……

嘿，這小子還真是塊好料！

演什么像什么啊！

馮小缸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江楊從草垛后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導演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錯啊！情緒很到位！”

江楊謙虛地笑了笑：“謝謝導演，是您指導得好。”

他心里卻是一動。

【演藝軌跡修正：因在《抗戰烽火英雄傳》劇組龍套小兵角色中的出色表現，你再次引起了導演馮小缸的注意。】

【被名導注意次數：2/3。】

【有幾率獲得意外角色機會，請宿主積極把握。】

【模擬點余額：3080點。】

江楊微微挑了挑眉。

又被注意到了？

而且還有后續階段？

看來這“龍套王”的稱號，配合自己這三十年的經驗，確實有點門道。

馮小缸沒在C棚門口多做停留。

他轉身，大步走回了自己的B棚。

孫宏斌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拿著手機跟群頭在那兒反復溝通。

“馮導的意思是，人不能太賊，但又得有點賊樣，關鍵還得帶點喜感，您明白嗎？

就是那種……讓人一看就想笑，但又覺得他確實是個賊……”

他看見馮小缸進來，趕緊迎上去。

“馮導，群頭那邊又發了幾個過來，說這次應該有您滿意的……”

“不用了。”

馮小缸擺了擺手，打斷了他。

孫宏斌一愣：“啊？不用了？那……那人找到了？”

馮小缸徑直走到監視器后坐下。

“你去，把昨天那個演乘客的小子給我找來。”

孫宏斌又是一愣：“演乘客的……小子？”

他腦子飛快地轉動。

昨天演乘客的群演那么多，馮導說的是哪個？

哦！是那個后來被提拔起來說了句臺詞，還被馮導夸了的那個！

叫……江楊！

“馮導，您是說江楊？”

孫宏斌試探著問。

“對，就是他。”

馮小缸點了點頭。

“讓他過來，試試這個盜賊小弟的戲。”

孫宏斌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江楊？”

他遲疑道：“馮導，那個江楊……我有點印象。”

“他長得……是不是太周正了點？”

“演個正面角色，學生兵什么的還行。”

“演盜賊小弟……那賊眉鼠眼，帶點猥瑣的氣質，他……”

孫宏斌小心翼翼地措辭。

“他能演出那個感覺嗎？”

馮小缸眼皮一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我用你教我做事？”

孫宏斌脖子一縮。

“這小子昨天演乘客，那股子慌亂勁兒，比你那個廢物表侄子強一百倍！”

“剛才我在隔壁棚，看見他演個八路軍小兵，兩句詞，那眼神，那勁頭，也像模像樣！”

馮小缸哼了一聲。

“好演員，是演什么像什么，不是長什么樣就只能演什么！”

“你懂個屁！”

“馮導教訓的是，是我眼拙了。”

孫宏斌連忙低頭認錯。

心里卻在嘀咕，那小子確實演得不錯，可盜賊小弟這種角色，氣質反差太大了啊。

馮小缸不耐煩地揮手：

“別廢話了！”

“趕緊去聯系群頭群頭，把江楊給我叫過來！”

“就說我馮小缸說的，讓他立刻，馬上！”

“要是人能行，今天就讓他上！”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滾！”

馮小缸最后一句，又是沖著孫宏斌吼的。

孫宏斌一個激靈，再也不敢有半句質疑。

“是是是！我馬上去辦！馮導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