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午夜,月華如水。
江夏王劉義恭和彭城的將軍們都還沒有入睡。
今日白天,彭城的將軍們得知拓跋那挾持一萬余百姓去蕭縣,紛紛請命出戰,要救回百姓。
但是劉義恭不敢出擊,并勒令所有將士不得出戰。
歷史上,這一萬多百姓,都被拓跋那所殺。
但現在,劉誕大勝拓跋那,救回了百姓,并把消息送回了彭城。
劉義恭正兀自沉思,互聽門外士兵稟報道:“大王,隨王大軍到了城下。”
劉義恭回過神,走出房門,道:“傳令武陵王和蕭護軍,讓他們隨我去迎接。”
“是。”士兵領命去了。
不多久,彭城城門打開,劉義恭、劉駿、護軍將軍蕭思話,蕭思話手下軍主蕭道成等人一起出城。
看著這么多人出城迎接,薛安都低聲吐槽道:“前幾日我和大王來的時候,可沒有一人出城迎接。”
劉義恭來到劉誕跟前,笑道:“休文今日得此大勝,必將震動天下,真是年少有為啊!慶功酒席已備好,快隨我入城。”
劉義恭說著,拉著劉誕進城。
劉誕笑道:“這還要多謝五叔給我糧草。”
“應該的,應該的。”劉義恭哈哈一笑。
劉誕笑道:“先前頂撞了五叔,還望五叔恕罪,如今我全軍上下,皆聽五叔調遣。”
“我蒙主上恩典,受命節制各路人馬,但你這次行動是主上親命,便不在我節制之內了。”劉義恭一改先前的強硬態度。
兩人有說有笑,一起入席落座。
“恭喜六弟大勝拓跋那!”劉駿端起酒杯,率先說話。
“謝三哥。”劉誕跟著舉杯,特地留意了一下劉駿的酒糟鼻,腦子里冒出了歷史上劉駿兒子劉子業的銳評:“這個人有酒糟鼻,怎么不給他畫上?”
兩人隔空對碰,一飲而盡。
劉駿接著道:“佛貍狂傲自大,此次被六弟所敗,六弟覺得他會不會去而復返,報這大敗之仇?”
“弟……”劉誕正想回答,轉眼看到坐在末尾的蕭道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對蕭道成道:“蕭軍主以為呢?”
蕭道成一怔,像是個上課被點名的孩子,思索片刻后,回道:“佛貍先前圍攻盱眙一月不下,今日又被隨王您所敗,現在索虜糧草必然十分短缺,應當不會去而復返。”
劉誕點頭,對劉駿道:“除此之外,我還聽聞拓跋燾和其太子拓跋晃政見不合,如此平城恐怕還有危機等著拓跋燾前去解決。”
劉駿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心里確認了劉誕這次大勝并非偶然,隨即笑道:“六弟言之有理,我受教了,來,再飲一杯。”
“三哥早已成竹在胸,只是考考我罷了,三哥請。”劉誕回敬劉駿,美酒入喉時,心道:“要不是你父子和劉彧父子都不是正常人,這劉宋江山能被蕭道成奪了?”
主座的劉義恭等劉駿和劉誕喝了酒,道:“索虜既不敢來,今日便可開懷痛飲。”
“正是。”眾將同聲。
宴會變得歡快起來。
……
兩日后。
拓跋燾派使者送來書信,
信中,拓跋燾大罵劉誕不講武德搞偷襲,要動用婆羅門法師收了劉誕。
其言辭比之前罵劉義隆還激烈。
劉誕看了書信,哈哈一笑,在眾將的注視下,提筆寫下:“省示,盼你回去之后,身康體健,我在南方等你,若不能親自取你人頭,此生遺憾。”
寫罷,劉誕將書信交給拓跋燾的使者。
使者將信送回給拓跋燾,拓跋燾更氣了,但無論多氣,眼下都不宜再戰,拓跋燾只能班師回去。
次日,周盤帶著家人來投劉誕,劉誕親自擺酒給周盤龍接風洗塵,讓周盤龍做自己的親衛。
又過了五日,劉義隆傳來詔令,讓薛安都帶雍州軍先回雍州,讓劉誕只帶親衛回建康。
眾人按旨行事。
彭城外。
薛安都給劉誕行禮,道:“大王,末將暫且先回,在雍州等著大王。”
劉誕微微一笑,拍拍薛安都的肩膀,道:“今年能不能回雍州,猶未可知,山高水長,薛將軍多保重,我們來日再見。”
“是,大王保重。”薛安都再次行禮,然后回身上馬,領兵去了。
一旁的周盤龍看著薛安都的走遠的背影,突然道:“聽聞薛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若有機會,真想和他比試比試。”
“會有機會的。”劉誕回了一句,帶著周盤龍等親衛向建康去了。
到了建康,劉誕直入皇宮,覲見劉義隆。
……
紫極殿。
劉義隆讓劉誕入座,高興道:“此次蕭縣大勝索虜,休文你功不可沒啊!你報上來的賞賜名單,朕已經批了,明日便能發下去。至于你的賞賜,你想要什么,你盡管說。”
劉誕起身道:“這次得勝,上仰父皇天威,下賴將士用命,兒不敢居功。”
劉義隆聞言,不由得打量了劉誕一眼。
不知怎的,劉義隆有種莫名的感覺,他這個兒子和以前很不一樣。
劉義隆沉默了會兒,問道:“你真不要賞賜?”
劉誕道:“兒愧不敢受。”
劉義隆臉色冷了下來。
因為他覺得劉誕不要賞賜,并不是真心實意,而是認為劉誕要么是另有所圖,要么是虛偽。
而無論是另有所圖,還是虛偽,都不是他喜歡的。
劉義隆再次沉默,過了很久,突然道:“你四叔,朕賜他自盡了。”
劉誕知道這事。
就在他打拓跋那的時候,劉義隆派遣中書舍人嚴麝帶著毒藥去賜劉義康自盡,劉義康不肯服藥,并說:“佛有言,自殺的人不能投胎為人。”然后,嚴麝用被子把劉義康悶死了。
但劉誕雖然知道,還是表現得很驚訝,且不知所措,吞吞吐吐道:“這……這……”
劉義隆很滿意劉誕的模樣,接著問道:“你覺得朕這樣做對嗎?”
劉誕裝作沉思,過了半晌,說道:“現今局勢晦暗,四叔以前的余黨想趁機作亂,為家國天下計,父皇確實應該賜死四叔,但是,四叔畢竟是父皇的親弟弟……”
“放肆!”劉義隆大怒,猛的站起身來,“你是覺得朕錯了?覺得朕太無情?”
劉誕當即下跪磕頭,但一言不發。
劉義隆狠狠的盯著劉誕,紫極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過了許久,劉義隆面色逐漸柔和下來,道:“起來吧。”
劉誕站起身,低著頭。
劉義隆確定了,劉誕敢這么頂撞他,責怪他,那么劉誕剛才的不要賞賜就不是虛偽,也不是另有所圖。
“好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劉義隆道。
“是。”劉誕回復。
“對了,你和徐嫻的婚期朕和孝源已經定下,二月二十四,你成了婚再出鎮。”劉義隆補充道。
“是。”劉誕恭恭敬敬的行禮,退了出去。
劉義隆看著劉誕的背影,心中感嘆:“能打仗,不居功自傲,又重情義,真是個好孩子。”
劉義隆感嘆著,回想起之前他病重時,劉義康經常入宮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替他品嘗湯藥試毒,經常忙得好幾天睡不上一個好覺,不禁暗自落下眼淚。
劉誕走出紫極殿,回頭看了一眼,再回過頭來,臉上的恐懼、不安之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靜。
今天的對答,劉誕已經在腦海里想過無數遍,也分析過無數次。
劉義隆不是太平盛世的君主,也不是劉宋后面幾個皇帝那樣的神經病,他是一個歷經波折的正常人。
他從藩王登上大位,殺掉扶他上位的功臣,殺掉跟隨多年的權臣,殺掉自己的親弟弟,與北魏周旋,這么多年宦海沉浮,養成了他務實的個性。
所以,劉義隆不在乎別人是否敢頂撞他,也不在乎身死之后會不會背上薄情寡恩的罵名,他在乎的是,能不能握緊手中的權力,能不能解決他的問題。
基于此,劉誕不受賞賜,是為了表現自己的不居功自傲。
不居功自傲,自然就不會威脅到劉義隆,也不會威脅到劉劭。
而頂撞劉義隆,卑微的表態劉義隆殺錯了劉義康,則是為了表現自己重情重義,給劉義隆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他不會輕易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
劉宋諸王鎮藩,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這樣的安排,必定會導致藩王做大,骨肉相殘,即使劉義隆現在覺得劉宋不會重蹈西晉八王之亂的覆轍,但再等一些時日,等太子劉劭動手殺他,他怎么都會明白。
到時候,如何讓自己的兒子們不自相殘殺,如何保證劉宋安穩不內亂,就是劉義隆最大的問題。
那時候,劉義隆就會知道誰是能解決問題的人。
謀劃,要著眼于長遠。
當然,劉誕現在這樣謀劃,也代表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行玄武門之事,不會和劉義隆對掏。
畢竟劉宋不是大唐。
以劉宋諸王鎮藩的情況,他要是和劉義隆建康對掏,其他皇子絕對會聯合起來起兵反抗,這樣的話,即使他打贏了其他皇子,劉宋國力也下去了,那還怎么干北魏?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劉劭政變被廢,自己順承繼位。
劉誕思索著,緩步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