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頭子這話,
坐在炕上的虎妞,黝黑的臉上只嗤笑一聲:“當初可是老頭子你非要把這顆棋子安進礦線的。”
“如今事兒都到這份上,您難不成還想反悔?”
聽了這話,劉四爺的眼睛微微一瞇!
虎丫頭說得沒錯,事到如今,馬六都敢勾連馬匪了,自己哪能反悔!
清風、白云兩條街,只能有一家車廠!
他臉上閃過一絲狠厲,眸色間那些倦意蕩然無存,沉聲問道:“虎丫頭,使館區那邊咋說?”
虎妞坐直身子:“那邊回了話,要是咱真能每天多運一成礦,馬六車廠在不在,壓根不打緊!”
劉四爺精神一振:“警察廳那邊呢?”
虎妞瞅他一眼,應道:“您就放一百個心,早打點妥當了!馬六那老東西真是糊涂了,還真以為把自家閨女送過去,就能討著好?說到底,不過是個外室罷了。”
劉四爺懸著的心,總算徹底落了地。
捧起煙袋抽了一口,煙霧裊裊中,不知怎地,劉四爺卻忽然覺得這煙土沒了味道。
他腦中又浮現那個憨笑的大個子。
為了扳倒馬六車廠這事,把祥子搭進去...真的合算?
似是瞧出了自家老頭子的心思,虎妞嘿嘿一笑:“老頭子...你有把握收服祥子?這小子可不是愣頭愣腦的劉唐...”
劉四爺頓時想起了方才在車廠門口的情景,眼眸微微一寒。
那些個車夫的眼里,可不就只有祥子一人?
便是自己,這威望似乎都弱了幾分?
劉四爺重新窩在太師椅里,闔上了眼睛。
...........
便宜坊,并不是個坊市,而是店名。
這家店在崇聞門外的明時坊,全名是便宜坊烤鴨店。
店鋪規模不小,圍二層連樓,中間是天井,樓下賣散座,樓上全是單間雅座。
此時的便宜坊,熱鬧非常。
與往常那些長衫顧客不同,今日這大廳,竟被一群穿坎肩的車夫們包圓了!
劃拳聲、吆喝聲,混著大口撕烤鴨的動靜,
劫后余生的情緒,藉由著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美食,徹底撒了出來。
四爺說了:烤鴨隨便吃,蓮花白敞開喝!
經這一遭,東樓護衛和二等大院的車夫,往日那些界限也淡了些,兩撥人互相敬酒,倒也熱絡。
眾人高談闊飲間,自然繞不開那個大個子。
有人說,祥爺這氣血能硬抗九品武夫,整個車廠,怕是只在唐爺之下。
還有人說,祥爺練武才幾個月,再過些日子,說不定能跟唐爺并肩。
這些聽著荒唐的話,便是東樓護衛聽見了,竟也沒反駁,反倒隱隱有幾分贊同。
畢竟祥子那身手,今日大家伙可都是瞧在眼里。
一樣的拳法、腿法,一樣的樁功,怎么就祥子使得虎虎生風?
可不就是天賦?
沒人嫉妒,或許有人暗自羨慕,但多數人是高興,甚至自豪——
瞧見沒?祥爺,咱二等大院的車長,那是頂呱呱的好漢!
單刀赴馬匪窩,擱話本里,也就只比長坂坡銀槍趙子龍差半分!
于是,等眾人議論中的那個大個子,與唐爺一同出現在便宜坊時,樓下的喧囂聲便差點掀翻了整個天井。
祥子臉上掛著笑,停在劉唐身后半步,對眾車夫抱拳。
“諸位兄弟,今日都辛苦了!”
..........
二樓雅閣內。
祥子與唐爺、杰叔三個坐在一張桌上。
“祥子,來,碰一個!”劉唐舉起酒杯,主動敬過去。
祥子沒猶豫,杯中酒一飲而盡。
自氣血越發旺實后,他這酒量也跟著長了。
此時劉唐再看那張憨厚的臉,心里不免多了幾分唏噓——
頭回見這大個子時,他還只是個三等車夫。
便是兩個多月前,祥子得四爺賞識進東樓,自己雖也悉心教導,心里卻難免有幾分輕看。
畢竟,過了十八歲的車夫,在武道上能有啥前途?
偏這小子,一步步穩扎穩打,短短數月竟就破了氣血關。
這等進境,實在駭人。
當然,更讓劉唐心驚的,還是祥子身上那份銳氣和靜氣。
就憑今兒這些事,祥子的名頭定然早傳遍四九城各車廠了。
便是劉唐自己,都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沾祥子的光。
畢竟,若非祥子立下大功,四爺哪舍得把礦線這肥差交到自己手上。
念及于此,劉唐臉上的笑容便更和煦了幾分,心中暗暗感慨:
可惜了...這小子學武,真是晚了!
若祥子再年輕幾歲,自己便是頂著觸怒劉四爺的風險,也得把他薦進寶林武館。
...........
杰叔啃著烤鴨腿,把今兒礦線上的事細細講了一遍。
經由旁人視角這么一講,祥子才意識到今日之事有多驚險。
無論是虎妖,還是流民、馬匪,若是決斷晚一刻,大家伙怕是都得把命丟在那兒。
劉唐舉著酒杯慢慢抿,靜靜聽著。
只是,當劉唐聽到警察廳來人時,眉頭重重一抬:“果真只有警察廳來支援?”
杰叔輕嘆一口氣,說到:“是的,張大帥那邊人馬絲毫未動,不僅如此...”
“警察廳還晚來了一個時辰!”
劉唐神色一肅——這些事,四爺可沒同自己講!
他是個武癡不假,但不是個傻子。
事關礦線,向來是四九城頭等大事。
四爺說,是馬六車廠想動這條線。
但以馬六的能耐,哪能輕易使喚動警察廳和大帥府?
今日這事,明顯就是這城里出了問題。
從大順朝那會兒定下的規矩,四九城只有六家車廠能走礦線。
大順朝時,這些礦是往皇城里送;大順朝倒了后,這礦就往使館區送。
無論何時,這礦都是四九城的命脈。
天上飛的那些蒸汽浮空艇要礦,使館區那些大人物要礦,便是軍頭們爭搶的火藥槍,那藥粉也得用礦皮子煉。
聽說,那些高品武夫修到瓶頸,也得用這些五彩礦。
可偏偏,今日整座四九城,都對人和車廠這條礦線受襲視若無睹。
劉唐放下酒杯,沉聲道:“祥子...今日這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一股沉郁的氣息,罩住了這小小的隔間。
忽然,杰叔卻說了一句:“祥子...莫忘了,還有金福貴,這小子不知什么時候破了氣血關,要是存心害你,可得提防著!”
祥子神色一肅,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