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拔劍時是夏天，正聞蟬鳴，手中還有幾只知了；

這一世雖然是三月，春花依次漸醒，但這一世我顯然要比上一世早早的開了竅，師父怎么就不在呢？”

李北望忍不住抱怨：

“虧我還想著他應該在山上的，要不是他提前留下了劍，這一場雨還真就白淋了。”

說著，李北望又把目光放到了手上的那把劍上。

只見那把劍寬大、銹跡斑斑、最讓人矚目的應該就是劍尖處好像斷了一截。

別說什么平平無奇了，整個就讓人覺得是一塊破銅爛鐵。

所幸李北望已經不是上一世的李北望了，不然這時候一定會瞪大了眼睛問——

“你管這玩意叫劍？”

而且追問時語氣必然十分愕然。

當然，這一世師父是沒在的，李北望也不是上一世的那個李北望了。

他摘下太陽后，太陽化作了劍，一把銹跡斑斑，斷了一截的劍。

李北望心有感慨，眼眸深邃起來：

“老伙計，我們又見面了~”

殘劍不明所以，在感受李北望撫摸時嗡嗡作響。

李北望道：“可惜我現在沒有‘上樓’，只是一個用不動你的凡夫俗子，只能是把你拖下山了。”

殘劍在李北望的手上繼續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

李北望仿佛聽懂了一樣，苦笑道：

“你以為我不想把你戴在手上么，可是你也不想想，一個偏僻山村的無名少年，在沒有一位師父的教導下，居然會‘上清谷’的‘藏劍術’，你說我死不死啊！”

……

到了天黑時分，渾身濕透的李北望拖著一身疲憊，和一把寬大、銹跡斑斑、劍尖處斷了一截的劍回家。

李北望憑借腦子里的記憶推開了一扇門。

和記憶里一樣，門后面有一張竹椅，竹椅上躺著一個看上去很瘦的人。

那是一個老人，身上穿著一件許多處都是補丁的衣服。

正是在茶樓里第二樓說書的先生，邱先生。

邱先生和李北望四目相對。

李北望記憶猶新，忽然想哭，喊道：“先生~”

邱先生和往常一樣，淡淡地“嗯”了一聲，說道：“回來了？”

李北望聲音沙啞，說道：“是啊，回來了。”

只有李北望自己才深知這句“回來了”的含義。

二人短暫的沉默后，邱先生又道：

“回來了就進來吧，還站在外面干嘛。”

李北望走進了房子。房子里的擺設和這個房子一樣，陌生中帶著一種熟悉。

就在李北望怔怔的打量著這個房子里的擺設時，邱先生從那張竹椅上緩緩起身，說道：

“你先喝點熱茶，我去給你燒水，雖然這春雨不如冬雨，但也有著很多寒意，讓人容易生病。”

李北望正想說話，誰曾想邱先生又把目光落到了那把他拖回來的劍身上，再次開口：

“洗完熱水澡后，我給你做面，你吃飽后，把你手上的東西還回去吧，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拿。”

“這是劍。”

直到這時，李北望才插上了一句話。

“劍？”

也是這一句話，邱先生再次仔細端詳了一會他嘴里那所謂的“東西”。

李北望看著邱先生的表情心想：你是不是也想來上這么一句——

你管這玩意叫劍？

好在邱先生就是邱先生，縱然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劍，也很快平靜下來，說道：

“不管是什么，吃完面后，我都希望你可以還回去。”

“可是，先生，我想上樓。”

在邱先生希望李北望把手上的那把劍還回去時，李北望看向了邱先生的眼睛。

邱先生的眼睛里掠過了一抹愕然的情緒。

不過邱先生掩飾的很好，片刻后，平靜道：“還劍和上樓有什么關系？村里的茶樓就有二樓，你想上就上……”

邱先生看著李北望。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李北望就喊了一聲先生，道：

“我想上的不是村里的茶樓，我想上的是登天的樓……”頓了一下，李北望一臉激動，

“……先生，我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我要上樓，我要站在城上，我要白日飛升……總之，我就是不想再這樣繼續平凡下去了。”

這是上一世夏天，十四歲那年，李北望拜師后，想要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時候，和邱先生說的話。

邱先生也好像說了一句和上一世一樣的話：

“所以你拿回了這把劍？”

“我在后山上拔出來的。”

李北望說。

邱先生沉默了好久，忽然，他嘆了口氣，看著李北望道：“我先去給你燒水。”

在李北望的注視下，邱先生走出了房間；

同樣是在李北望的注視下，搖曳的燈光中，邱先生的身軀愈發佝僂……

等到李北望洗完澡后，再次走入那張有著竹椅的房間里時，擺放油燈的桌子旁有一個人影，是邱先生。

邱先生說道：“過來吃面吧。”

李北望走過去，坐下，吃起了平時很難吃到的油潑面。

李北望吃的滿嘴流油，就在這時，他突然問了一句：

“先生是北方人吧？”

邱先生端面的碗頓時一抖，隨即就連呼吸都跟著隱隱急促起來，問道：

“你聽誰說的？”

李北望不禁有些好笑，說道：“這還要用人說么？整個水口村，除了我們兩個人吃面食外，大家不都是吃米飯么。”

“倒是忽略了這個。”搖曳的燈光下，邱先生好像松了口氣，訕笑了一下。

李北望大口吃著碗里的面，含糊地又道：“先生，您給我取名‘北望’，是不是有朝一日渴望回北方去啊？”

邱先生雖然沒有回答自己是不是北方人，但李北望就當他已經默許了一樣，繼續說道：

“我聽說北方有一座十分宏偉的皇城，要是先生能在那座皇城里當官就好了……”

“啪嗒~”

一聲聲響，原來是有一個碗赫然掉到了擺放油燈的桌子上……

第二日，東方有光，天色尚早，外面雖然沒有下雨，但兀自濕潤的厲害。

泥濘不堪的道路兩旁，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多了幾點綠色。

一樣是這一日，邱先生沒有前往村里唯一的那座茶樓，在二樓說書。

邱先生在房里，李北望也在房里。

李北望好像在等著什么，邱先生也好像在等著什么。

李北望走出了房間，仰頭看了一眼天色。

這時候東方的天光更盛，然而天色卻是灰蒙蒙的。

雖然沒有下雨，卻教人有一種快要下雨的感覺。

李北望收回了視線，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的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影，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那個人影很高、很瘦，額頭上的皺紋似乎述說著一種滄桑；還有他的眼睛，李北望和他對視時隱約有一種刺痛的感覺，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挪開。

——李北望沒有，哪怕他的眼睛紅的已經流下眼淚，他還是像傻掉了一樣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那個男人，以及男人身后的那個“封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