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氣息,微弱卻無比真實,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不是香氣,是混合著泥土、麥麩和某種粗糲根莖的生澀味道,帶著一種最原始的、屬于谷物本身的“精”的氣息。這氣息穿透了濃重的血腥和廟宇的腐朽,如同無形的鉤索,精準(zhǔn)地鉤住了李玄體內(nèi)那點維系著最后一絲生機的、干涸到極致的東西!
嗡!
丹田氣海最深處,那縷細(xì)若游絲、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搖曳的淡金氣流,在感應(yīng)到食物氣息的瞬間,如同被潑了滾油的星火,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劇烈波動!它不再是緩慢旋轉(zhuǎn)的涓涓細(xì)流,而是化作了一頭被囚禁千萬年、終于嗅到血腥味的兇獸,在枯竭的丹田中瘋狂地沖撞、咆哮!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痛苦嘶吼,猛地從李玄口中迸發(fā)!這嘶吼不是來自聲帶,更像是靈魂被驟然點燃的灼痛!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弓起!原本因虛弱而麻木的四肢百骸,瞬間被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無比強烈的“渴望”徹底點燃!
吃!
吃下去!
活下去!
這渴望如此純粹,如此蠻橫,瞬間壓倒了肺腑間撕裂的劇痛,壓倒了意識里殘存的理智!他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像一條離水的魚,蒼白沾滿血污的臉頰因這極致的渴望而扭曲。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塊粗糙、冰冷、在瘦猴手中如同祭品般捧著的黑餅!瞳孔深處,那點微弱如余燼的金芒,在“渴望”的催逼下,竟如同瀕死的恒星爆發(fā),驟然亮起,刺破了他眼底的混沌,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芒!
“啊!神…神仙爺爺!”瘦猴被李玄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yīng)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那塊粗糙的黑餅差點掉在地上。他驚恐地看著李玄那雙燃燒著非人金芒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腦門,比剛才看到官兵時還要恐懼!
“快…快給公子!”蜷縮在一旁的老鄭頭,盡管自身氣息奄奄,額頭傷口還在滲血,渾濁的老眼卻死死盯著那塊餅,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啞地催促瘦猴。他比瘦猴更清楚,地上這位“公子”,或者說“神仙”,此刻急需什么!
瘦猴如夢初醒,巨大的恐懼壓倒了貪欲。他再也不敢猶豫,幾乎是連滾爬爬地?fù)涞嚼钚磉叄澏吨郑瑢⒛菈K冰冷的、邊緣被鼠齒啃得參差不齊的黑餅,小心地、幾乎是塞進李玄因劇痛和渴望而微微張開的嘴里!
餅剛?cè)肟冢还蓾饬业耐列任丁Ⅺ滬煹拇值Z感和植物根莖的苦澀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如同咀嚼著一團冰冷的、摻雜了砂礫的爛泥!
但就在這令人作嘔的滋味爆開的剎那——
轟!
李玄體內(nèi),那點被徹底引爆的“渴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山洪,瞬間決堤!那丹田中瘋狂沖撞的淡金氣流,感應(yīng)到食物入口,竟如同有了靈性,猛地脫離了他那點微弱意念的束縛,化作一道狂暴的、無形的吸力洪流,以胃部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這不是消化!是掠奪!是吞噬!
那團剛剛進入口腔、還未來得及被唾液浸潤的冰冷黑餅,甚至沒經(jīng)過咽喉的吞咽動作,就被這股源自丹田、源自“氣”的狂暴吸力,蠻橫地、不講道理地、整個地“拽”了下去!
“嗬!”李玄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被噎住的、極其痛苦的悶哼!冰冷的餅塊如同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粗暴地碾過食道,帶來撕裂般的劇痛,狠狠砸進他的胃袋!
劇痛讓他身體痙攣得更厲害,但下一刻,一股難以形容的灼熱感,從胃部猛地炸開!
那不是食物帶來的飽腹暖意!是煉化!是焚爐!
丹田氣海深處,那點淡金氣流在引導(dǎo)著這狂暴的吸力掠奪食物后,自身瞬間變得無比活躍!它不再是無頭蒼蠅般沖撞,而是化作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高速旋轉(zhuǎn)的漩渦,散發(fā)出無形的、熾熱的能量場!這能量場以丹田為核心,瞬間擴散至整個腹腔,將剛剛墜入胃中的冰冷食物殘渣徹底包裹!
嗤——!
李玄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仿佛聽到了冰冷的食物被投入高溫熔爐時發(fā)出的汽化聲響!
胃袋如同被點燃的熔爐,滾燙!灼痛!那團粗糙冰冷的雜糧餅,在這股源自生命本源、被“氣”強行催動的熔爐力量下,正在被瘋狂地分解、熔煉、提純!
麥麩的粗纖維、苦澀的根莖渣滓、泥土的雜質(zhì)……一切無法被生命吸收的“糟粕”,在這股狂暴的熔煉力量下,瞬間被摧毀、焚燒、化為虛無!只留下最精純、最核心、蘊含著一絲谷物生命本源能量的——“精”!
這過程粗暴、狂野、效率高得驚人!遠超正常人體消化吸收的極限!
“呃啊——!”李玄再次發(fā)出一聲痛苦壓抑的嘶吼,身體繃緊如弓!胃部的灼痛感并非虛假,那是強行催動凡軀進行超凡煉化帶來的反噬!肌肉在痙攣,胃壁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灼燒!冷汗瞬間再次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
但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的、帶著蓬勃生機的暖流,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正被那丹田漩渦強行從被熔煉的“精”中抽取、剝離,逆流而上,沿著某條與《黃庭經(jīng)》記載似是而非、卻更符合生命本能的路徑,洶涌地注入干涸的丹田氣海!
轟隆!
丹田氣海深處,那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淡金氣流,在接收到這股精純“精元”的瞬間,如同火星墜入滾油,猛地爆燃起來!
它開始旋轉(zhuǎn)!
不再是之前的脆弱搖曳,而是開始了一種堅定、穩(wěn)定、帶著某種玄奧韻律的旋轉(zhuǎn)!每一次旋轉(zhuǎn),都貪婪地吞噬著注入的精元暖流,并將其迅速同化、提純、壯大自身!那旋轉(zhuǎn)的中心,那個剛剛誕生的、如同虛幻的“小火爐”,在這股力量的滋養(yǎng)下,輪廓變得清晰了一分!爐壁似乎也凝實了一絲!一絲微弱卻穩(wěn)定、溫潤而精純的暖意,開始從這旋轉(zhuǎn)的“爐”中散發(fā)出來,如同初生朝陽的第一縷微光,反哺向被強行壓榨而痛苦痙攣的四肢百骸!
痛!極致的痛苦!
但在這痛苦的深處,是一種“填充”的快感!一種生命本源被強行補充、干涸的河床被甘泉浸潤的滿足!虛弱依舊存在,肺腑的傷勢依舊如同刀絞,但那種瀕臨被徹底抽干的、源自生命最深層的恐懼感,正在被這強行注入的生機,一點點驅(qū)散!
李玄的身體在痛苦中劇烈顫抖,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卻又像在涅槃的火焰中掙扎著重生的雛鳥。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牙齦幾乎要被咬碎,嘴角溢出混合著血絲的涎水。但那雙眼睛,瞳孔深處的金芒如同被重新投入爐火的精金,非但沒有因痛苦而黯淡,反而在穩(wěn)定、在凝聚、在變得……更加冰冷和銳利!
他能清晰地“看”到!
不是用肉眼,而是體內(nèi)那股新生的、源自“氣”的奇異感知力,如同內(nèi)視的微光,照亮了身體內(nèi)部那殘酷而高效的煉化過程!
冰冷的食物被投入胃部熔爐,在無形的高溫場中瞬間被分解!無數(shù)細(xì)微的、閃爍著微弱生命能量的“精”之粒子,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被丹田的漩渦瘋狂攫取、吸收!而更多渾濁的、灰黑色的、毫無價值的雜質(zhì)殘渣,則如同廢料般被這股力量強行剝離、推向腸道末端!
這感知是如此清晰,如此殘酷!它讓李玄明白,所謂“練精化氣”,本質(zhì)上就是用自身生命本源為引,點燃一座熔爐,強行從外界物質(zhì)中榨取、掠奪最精粹的生機能量,化為己用!霸道!高效!毫無溫情可言!
這感覺……如同在泥沼中點燃了一團不滅的火焰!火焰微弱,卻霸道地焚燒著一切,只為照亮自己前行的路!
時間在痛苦與新生中緩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胃部的灼痛感終于開始緩緩消退。那狂暴的熔煉場逐漸平息。丹田氣海中,那點淡金氣流已壯大了一圈,不再像之前那樣細(xì)若游絲,而是凝練成一股肉眼(內(nèi)視)可見的、穩(wěn)定旋轉(zhuǎn)的暖流。核心的“小火爐”清晰可見,爐壁凝實,散發(fā)著穩(wěn)定而溫潤的暖意,如同在身體內(nèi)部點亮了一盞微弱的燈燭。
劇痛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實”感。
李玄緊繃如弓的身體終于緩緩松弛下來,如同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的困獸,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肺腑間殘余的隱痛,但已不再是無法忍受的酷刑。冷汗浸透了衣衫,緊貼在身上,冰涼刺骨,卻讓他有種劫后余生的清醒。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動作依舊虛弱,手臂還在微微顫抖。但這一次,不再是因為純粹的虛弱,而是力量回歸后,對這具身體重新掌控時的細(xì)微調(diào)整。
意念微動。
丹田氣海中,那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暖流,如同被馴服的溪水,溫順地分出一縷細(xì)絲,沿著手臂經(jīng)脈,緩緩流向指尖。
嗡!
一點米粒大小、凝實而穩(wěn)定的淡金色光點,清晰無比地、穩(wěn)穩(wěn)地在李玄的食指尖端亮起!光芒雖弱,卻如同黑暗洞穴中燃起的火把,堅定、穩(wěn)定,驅(qū)散了指尖的冰冷,也驅(qū)散了心頭的最后一絲陰霾。
成了!
真正的“氣”!練精化氣,初窺門徑!
他嘴角扯動,想笑,卻只牽動了干裂的嘴唇,帶來一陣刺痛。但他眼底深處,那冰冷的金芒已徹底斂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靜,以及一絲……冰冷的決意。
“神仙爺爺…您…您沒事了?”瘦猴一直跪在旁邊,大氣不敢出,此刻看到李玄指尖亮起的穩(wěn)定光點,雖然依舊恐懼,但看到那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樣狂躁駭人,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感,心中的恐懼稍減,試探著小聲問道,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李玄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廟內(nèi)。
地上,疤臉漢子依舊昏迷著,右手的斷指處焦黑一片,蔓延至半個手掌,散發(fā)著淡淡的焦糊臭味,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這傷勢,在這缺醫(yī)少藥的世道,在這破廟里,幾乎等于宣判了死刑。
角落里,老鄭頭蜷縮著,氣息微弱。額頭的傷口雖然不再大量流血,但暗紅的血跡糊住了他半邊臉,花白的頭發(fā)沾滿塵土和血痂,干瘦的身體隨著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壓抑的痛苦悶哼。被軍官踹的那一腳,顯然傷及了內(nèi)腑。
目光最后落在瘦猴身上。這個瘦小的漢子,此刻臉上混雜著對食物的渴望(餅子沒了)、對李玄的敬畏,以及對自己未來的茫然。
李玄緩緩放下手,指尖的光芒隨之熄滅。他掙扎著,用手臂撐地,試圖坐起。
這一次,雖然依舊吃力,骨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眼前也陣陣發(fā)黑,但體內(nèi)那股新生的、溫潤的暖流如同堅韌的繩索,支撐著他,讓他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坐直了身體。每一次發(fā)力,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酸軟和力量的匱乏,但不再是完全的無力。
他盤膝坐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這一次,氣息綿長了許多。意念沉入丹田。
那穩(wěn)定旋轉(zhuǎn)的淡金暖流,如同剛剛馴服的野馬,溫順地在他的意念引導(dǎo)下,沿著記憶中那殘破《黃庭經(jīng)》記載的、一條主脈的模糊路徑,緩緩流轉(zhuǎn)起來。不再是之前應(yīng)激時的狂野本能,而是有意識地、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溫養(yǎng)。
暖流所過之處,受損的經(jīng)脈如同干渴的土地得到滋潤,傳來細(xì)微的麻癢和舒適感。肺腑間那撕裂般的劇痛,在這溫潤暖流的沖刷下,也明顯減輕了一絲。那盞位于丹田的“小火爐”,隨著暖流的運轉(zhuǎn),似乎又凝實了一絲,散發(fā)的暖意更穩(wěn)定了一分。
雖然只是杯水車薪,但這主動的、有意識的溫養(yǎng)恢復(fù),讓李玄心中稍定。這“氣”,不僅是戰(zhàn)斗的力量,更是恢復(fù)的源泉!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老鄭頭身上。老頭似乎感應(yīng)到目光,艱難地抬起眼皮,渾濁的老眼看向李玄,里面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深切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老人家……”李玄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干澀,卻比之前平穩(wěn)了許多,“你的傷……”他頓住了。如何治?拿什么治?他剛剛踏入“練精化氣”的門檻,體內(nèi)這點微末“氣”,自保尚且艱難,更遑論替人療傷?連引導(dǎo)其溫養(yǎng)自身都做不到!
老鄭頭似乎明白了李玄的未盡之意。他努力地,極其艱難地?fù)u了搖頭,布滿血污的臉上,竟擠出一絲極其苦澀、卻又帶著某種釋然的笑容。他抬起枯瘦顫抖的手,不是指向自己,而是指向了廟門的方向,指向那汴京城的方向,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公…公子……東華門…外…王家…瓦子……后面……小院…柴…柴房……地磚……下面……匣子……”他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費力,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的力氣。
李玄的心猛地一沉!這是……托付?還是……遺言?
老鄭頭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神開始渙散,氣息更加微弱,卻依舊死死看著李玄,帶著最后一絲懇求和期盼。
“……考……考……”最后一個字,終究沒能說出口。他的頭緩緩?fù)嵯蛞贿叄凵駨氐资チ斯獠剩ǘǖ赝鴱R頂?shù)钠贫矗瞧野咨摹h著零星雪沫的天空。渾濁的老眼中,最后凝固的,是深深的遺憾,是對那座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汴京城,對那場或許他曾經(jīng)也夢想過的、改變命運的機會——科舉,最深的執(zhí)念。
破廟里死一般的寂靜。
寒風(fēng)嗚咽著灌進來,吹得門口那幾支早已熄滅的火把殘骸微微晃動。
瘦猴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看著老鄭頭咽氣,又看看李玄冰冷的臉,大氣不敢出。
李玄沉默著。他看著老鄭頭那雙凝固著不甘與遺憾的眼睛,又緩緩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蒼白卻蘊含著微弱暖流的手掌。
東華門外。王家瓦子。柴房地磚下的匣子。
老鄭頭用命換來的……指向那座城的最后一絲線索。
這世道,人命賤如草芥。一個流民老頭的命,甚至不如汴京城里貴人府上的一條狗。
但超凡之路,就在腳下。
他緩緩站起身。
雖然依舊虛弱,腳步虛浮,但體內(nèi)那點“氣”支撐著他,讓他不再搖搖欲墜。他走到老鄭頭身邊,蹲下身,伸出那只帶著微暖的手,輕輕覆在老人那雙未曾瞑目的眼睛上,緩緩抹下。
手拿開時,那雙渾濁的老眼,終于合上了。臉上殘留的痛苦和不甘,似乎也淡去了一些。
李玄站起身,目光掃過昏迷等死的疤臉,掃過驚恐絕望的瘦猴,最后投向破廟洞開的門外。
外面,天光漸亮。灰白色的晨光刺破厚重的云層,照亮了荒草萋萋的原野,也照亮了那條通往汴京城、被無數(shù)流民踏過、沾滿血淚的泥濘道路。
他邁開腳步,踏著冰冷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晨光。
瘦猴看著那個走向門口、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卻又異常堅定的身影,猶豫了一瞬,猛地一咬牙,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廟外寒風(fēng)凜冽,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塵土,打著旋兒。李玄站在破廟門口,初冬清晨的冷風(fēng)刀子般刮過臉頰,帶著雪沫的濕氣。體內(nèi)那點新生的暖流自行運轉(zhuǎn),絲絲縷縷的溫?zé)釓牡ぬ餁夂R绯觯銖姷钟坦堑暮洌屗恢劣谙袷莺锬菢觾龅蒙l(fā)抖。
他抬眼望去。
遠處,一座巨大城池的輪廓在灰蒙蒙的晨靄中若隱若現(xiàn)。高聳的城墻如同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地平線上。那就是汴京。大宋的心臟,繁華與權(quán)力的象征,也是老鄭頭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執(zhí)念所在。
近處,是荒涼的曠野。枯黃的野草在寒風(fēng)中起伏如浪。無數(shù)條被踩踏出來的、泥濘不堪的小路,如同丑陋的傷疤,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最終都指向那座巨大的城池。路上,影影綽綽,是無數(shù)在寒風(fēng)中蠕動的人影。
流民。
像黑色的、緩慢流淌的膿血,無聲地涌向那座看似光鮮的城池。
李玄的目光落在離破廟最近的一條小路上。十幾個人,衣衫襤褸,大多裹著破布爛絮,在寒風(fēng)中佝僂著前行。男人大多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女人抱著或拖著同樣瘦小的孩子,臉上是深切的疲憊和絕望。一個老人倒在路邊,蜷縮著,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沒有人停下,甚至沒有人多看一眼。饑餓和寒冷剝奪了人性最后的憐憫,只剩下麻木的求生本能,驅(qū)使著他們向前,再向前。
這就是老鄭頭口中的世道。這就是他托付遺言時的絕望背景。
李玄收回目光,眼神冰冷,如同結(jié)了冰的深潭。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身洗得發(fā)白、卻明顯是讀書人穿著的麻布直裰。這身衣服,在這群流民中,如同鶴立雞群,是招禍的根源。
意念微動。
丹田氣海中,那穩(wěn)定旋轉(zhuǎn)的暖流分出一縷極其細(xì)微的絲線,如同無形的刻刀,精準(zhǔn)地落在他那件直裰的前襟和袖口位置。沒有火光,沒有異象。但那細(xì)密的、代表讀書人身份的針腳,還有幾處不太明顯的補丁邊緣,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抹平”、“揉爛”,變得自然破舊,與衣服整體陳舊襤褸的質(zhì)感迅速融為一體,再無半分突兀。
做完這一切,他不再停留,邁步踏上了那條泥濘的小路,匯入那無聲流淌的黑色人流。
瘦猴猶豫了一下,看著李玄融入人群的背影,又回頭驚恐地看了一眼破廟里昏迷的疤臉和死去的老鄭頭,最終狠狠一跺腳,裹緊了身上那件幾乎無法御寒的破襖,小跑著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地綴在李玄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像一條找到主人的流浪狗。
人群緩慢地移動著。沒有人說話,只有寒風(fēng)的呼嘯,腳踩在凍硬泥濘上的噗噗聲,以及壓抑的咳嗽和孩童微弱的哭泣。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李玄走在其中,感受著體內(nèi)那點“氣”帶來的微弱暖意,與外界的酷寒形成鮮明對比。他的感知似乎也敏銳了許多。能清晰地聽到旁邊一個婦人懷中嬰兒微弱的吮吸聲,能聞到前方一個漢子身上濃重的汗臭和傷口潰爛的腥味,甚至能“感覺”到周圍人身上散發(fā)出的、或濃或淡的、帶著饑寒和死氣的“生命輝光”。
這種感覺很奇妙。如同一個站在岸上的人,看著水中掙扎的魚群。他是魚群中的一員,卻又似乎……抽離出了一部分。
忽然,一陣壓抑的爭執(zhí)聲從前方的流民隊伍邊緣傳來。
“滾開!老不死的!別擋道!”一個粗暴的聲音罵道。
“軍爺…軍爺行行好…給…給口吃的吧…我孫兒…他快不行了…”一個蒼老、虛弱、帶著哭腔的聲音哀求著。
李玄循聲望去。只見路邊,一個穿著臟污號衣、挎著刀,似乎是汴京城外圍巡弋的廂軍兵丁,正一臉不耐地推開一個跪在他腳邊的老嫗。老嫗懷里抱著一個骨瘦如柴、氣息奄奄的小男孩。那兵丁身后,還跟著兩個同樣歪瓜裂棗、面帶痞氣的同伴。
“媽的,晦氣!”被攔住的兵丁嫌惡地啐了一口,“老子自己都吃不飽!滾遠點!再擋路,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說著,他作勢就要拔刀。
老嫗嚇得渾身一哆嗦,卻依舊死死抱著孫子,絕望地哭嚎起來。
周圍的流民麻木地看著,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眼神空洞,仿佛早已司空見慣。
李玄的腳步也頓住了。他看著那絕望哭嚎的老嫗,看著那兵丁腰間挎著的、在晨光中反射著冰冷光芒的腰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攤開的、蘊含著微弱“氣”的手掌。
指尖微動,一絲暖流凝聚。
他能做什么?
這點微末的“氣”,點燃枯枝已是極限,能點燃人的衣服嗎?或許可以。能嚇退這幾個兵痞嗎?像嚇退破廟里那批人一樣?或許也能。
但之后呢?
這幾個兵痞不同于破廟里那群被嚇破膽的。他們背后是汴京城,是維持秩序的暴力機器。一旦沖突,引來更多官兵……他這身板,這點剛?cè)腴T的“氣”,能擋幾刀?能跑多遠?
老鄭頭的眼睛似乎在腦海中浮現(xiàn),那雙凝固著不甘與遺憾的眼睛。
東華門。王家瓦子。柴房地磚下的匣子。科舉。
“考……”老鄭頭臨終前未能說出的那個字,此刻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玄心頭。
他需要那座城里的身份!需要那座城里老鄭頭用命換來的東西!需要那場或許能撬動這吃人世道的……科舉!
手指微曲,指尖凝聚的暖流悄然散去。
他移開目光,不再看那哭嚎的老嫗和獰笑的兵丁,重新邁開腳步,匯入麻木前行的人流。腳步堅定,沒有絲毫停留。
瘦猴跟在他身后,偷偷看了一眼那邊的沖突,又看看李玄冰冷沉默的側(cè)臉,縮了縮脖子,腳步更快了些。
越靠近汴京城,流民越多,道路也愈發(fā)擁擠混亂。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難聞的氣味。高大的城墻在視線中越來越清晰,如同巨大的陰影,壓在所有人心頭。
終于,巨大的城門洞出現(xiàn)在前方。厚重的包鐵城門半開著,只留出一道僅容兩三人并行的縫隙。城門兩側(cè),站滿了手持長槍、披著皮甲的官兵,一個個眼神兇狠,如臨大敵。
人流在這里擁堵起來,如同被大壩攔截的洪水。
“排隊!都他媽給老子排隊!”
“入城稅!一人十文!沒有錢?滾!”
“敢亂擠?老子手里的槍可不長眼!”
兵丁們粗暴地吆喝著,推搡著靠近的人群。長槍和刀鞘毫不留情地砸向那些動作稍慢或試圖往前擠的流民,引起一片哭喊和怒罵。
李玄隨著人流被擠到城門附近。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恐懼的氣息。他感受著體內(nèi)那點“氣”的存在,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握著一根細(xì)小的浮木。他需要進城。而進城,需要錢。他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鰍般,在擁擠混亂的人群中靈活地鉆來鉆去,目標(biāo)赫然是幾個衣著稍顯體面、正被兵丁盤剝的商賈。
小偷!
幾乎是同時,一個眼尖的兵丁也發(fā)現(xiàn)了那瘦小身影:“媽的!小賊!找死!”那兵丁罵了一聲,抽出腰間的刀鞘,分開人群就朝那小偷沖去!
混亂瞬間爆發(fā)!
人群如同受驚的羊群,猛地騷動起來!推搡、擠壓、哭喊、怒罵混作一團!
李玄正處在混亂的中心,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推,腳步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而他撲倒的方向,正對著一個剛剛檢查完一個商販、轉(zhuǎn)過身來、挎著刀、一臉兇相的守門兵丁!
“找死!”那兵丁被突然撞過來的身影嚇了一跳,看清是個穿著破舊直裰的“窮酸”后,眼中兇光一閃,想也沒想,掄起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fēng)聲,就朝著李玄的腦袋狠狠扇了過來!
勁風(fēng)撲面!死亡的陰影瞬間降臨!
躲不開!身體虛弱,又被身后人流擠著,根本無法閃避!
就在那帶著厚繭、沾著污垢的大手即將狠狠扇在太陽穴上的剎那——
嗡!
李玄體內(nèi),那點剛剛平息下來的暖流,在死亡威脅的極致刺激下,再次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猛地爆發(fā)!無需意念催動,完全是生命受到致命威脅時最狂暴的本能反擊!那點淡金氣流瞬間壓縮、凝聚,化作一道細(xì)微卻銳利到極致的金芒,如同無形的針,瞬間刺破空氣,精準(zhǔn)地迎向扇來的手掌!
目標(biāo)——掌心勞宮穴!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熱針扎入蠟油的聲響!
“嗷——!!”
那兵丁驟然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他那扇向李玄的大手猛地僵在半空!掌心處,一個針眼大小的血點瞬間出現(xiàn),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被燒紅鐵釬刺入骨髓的劇痛,順著整條手臂的經(jīng)脈,如同電流般猛地竄向肩胛、心口!
那感覺,不像是被打了一下,更像是被無形的毒蝎狠狠蜇中了掌心最要命的穴道!
兵丁整個身體都僵住了,臉上的兇悍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恐懼取代!他如同被抽了骨頭的蛇,抱著劇痛難忍的右手,踉蹌著后退,撞在城門洞冰冷的磚墻上,發(fā)出痛苦的嘶吼,眼神如同見了鬼一樣,死死盯著那個被他“扇中”、卻依舊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如刀的年輕人!